第76章
  殷玉问柳夜明:“殷仁呢?”
  柳夜明小心回应道:“回殿下的话,明王殿下此刻在昭玄寺,由丽妃娘娘亲自照顾着呢。”
  “他们的动作倒是快。”殷玉揉着眉头,又问杜卫,道:“郑卿远那个不知死活的乱臣贼子呢?”
  杜卫上前道:“殿下,郑卿远以及郑氏一族已经被禁军扣押,就等您发落了。”
  “恩。”殷玉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公公,继续问,“逯无虚呢?死了么?”
  张公公跪在地上,倏然起了一身冷汗:“回殿下的话,逯大人他……他应该是死了,但是尸体还没找到。奴才已经派人去找了,还......尚且未找到。”
  “没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找到尸体也能算是死了?你当本王又痴又傻,任由你们糊弄?”殷玉的声音犹如寒冰,神色阴冷,“逯无虚在父皇服用的‘仙丹’中动手脚,毒素在父皇的体内堆积,已经渗透进了五脏六腑。宫变之夜,他仅仅用一味‘阎王泪’便要了父皇的命!这些事,你们查不清楚,本王却知道的清清楚楚!他逯无虚罪该万死!逯氏野心昭昭,蓄谋已久,呵,他们也该付出代价了。”
  听到这番话,原本趾高气扬的杜卫,竟也生了一身冷汗。他斜眼看向柳夜明,二人互使眼色,低头不语。
  殷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他想要谁死,谁就得死,不仅人得死,尸体也得大碎八块,烂到泥巴里。
  众人闭口不言后,殷玉单手顶额,沉思了一会。
  “召破风将军杜长空回京受封,铲除京中郑卿远所有的亲信。先留着郑卿远的命,他这条命命是牵制虞氏和郑氏的关键。”殷玉定了定神,思索道,“至于殷仁——杜卫,你去把他带回宫里,安置在咏梅苑,不能让他跟任何人接触,否则格杀勿论。”
  ***
  朝堂之上,诸位大臣看着稷安帝留下的的遗诏,议论纷纷。
  这份遗诏上只有一个大字——“玉”。
  可这个字写的,实在是有些模棱两可。这个“、”没有落在第三道横上,偏偏落在了第二道横上。这样一来,是“玉”还是“玊”,谁也说不清楚。
  如今荣王生死未卜,明王被囚禁于九华宫内,遗诏上又是这样一个字,虽然众口难平,但是大局已定。
  毕竟,皇族殷氏之中,能跟遗诏沾上边的只有凌王殷玉。
  殷玉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改年号为“史昌”,成为了大徵王朝新的帝王——永鄭帝。
  新帝登基后,非但没有大赦天下,反而逐一兴师问罪,大开杀戒。凡是涉及宫变之人全部入了诏狱,死罪难逃。
  上京的城墙上挂着十几具尸体,每一具都遭受过凌迟之刑,千疮百孔。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城中百姓闭门不出,凡是见到禁军的腰牌,无不心惊胆战。
  史昌元年隆冬,天地清旷,冰雪冷绝。
  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老者迎着风雪孤身而来,风尘仆仆。
  在城门外,他将脱下的官袍,盖在了一个瘦骨嶙峋的乞儿的身上。
  归时满身风雪,他唯一带来的只有一封《罪己诏》。
  第56章 陋室藏蝶
  城北陋室中,两个孤独的灵魂靠在一起,相互取暖。
  北风冲撞着破破烂烂的木窗,桓秋宁躺在窗边,浑身热到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昏迷。
  桓秋宁每次半醒未醒的时候,总是特别想见到一个人。
  他会因为害怕一睁眼见到的人不是照山白而偷偷地闭着眼,仔细去闻空气中的香气。
  如果闻到了竹香,他就会悄悄地睁开半只眼瞧一瞧。
  如果看到了那个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桓秋宁就假装渴了,哑着嗓子说一句:“水。”
  如果没看到,那他就只好闭着眼睛继续睡,一直等到某人出现了再醒。
  见不到照山白,桓秋宁就不停地在心里嘀嘀咕:“照山白~照——山——白——照丞你怎么还不来啊!呃,我要生气了!快点来嘛。欸,又丢下我一个人……我好难过。”
  如果梦到的桓氏的灭门惨案,或者逃不出梦魇的时候,桓秋宁还会抓着照山白的袖子说梦话,甚至哭哭唧唧、委屈巴巴地装可怜:“山白,别抛弃我,求你。小山白,我不要离开你。呜呜。”
  然后自己抬手擦擦眼泪。
  日子一长,桓秋宁发现自己有点离不开他了。
  好在,照山白不会让他等太久。
  照山白一直一直都在。
  夜里风大,照山白用一块石板挡在木窗前,点亮了一盏灯。他端来了煎好的药,放在了枣木桌上。
  照山白用温水浸湿了棉布,小心地擦着桓秋宁的额头。棉布擦掉了他额头伤的脂粉,露出了一个红色的胎记。
  桓秋宁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闭着眼睛,轻声问:“是不是很丑?有人说,眉间有这种胎记的人,生来就是不祥的。”
  照山白听着这话,倒不觉得桓秋宁在妄自菲薄,反而是在偷偷地撒娇。从相识至今,桓秋宁总是像个小孩一样说一些戳人心窝子的话,有时候连自己的心都捅,照山白日复一日,一层一层地剥开桓秋宁心里的坚硬的外壳,他早已经能透过那层薄薄的隔膜,看见桓秋宁敏感执拗的一面。
  “好看,像祥云。”照山白的手停在了桓秋宁的鼻尖,手掌感受到了他湿热的呼吸。
  桓秋宁的眼角弯弯,心里好似吃了蜜饯儿一般甜,他温声道:“倒是从未听人这般说过。祥云……像祥云……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
  桓秋宁睁开眼,看到了那张清秀中透着几分憔悴的脸。照山白的脸很红,桓秋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
  “你发烧了?”桓秋宁扶着床榻坐起来,又摸了摸,有点着急:“你顶着这么高的烧,照顾了我三天三夜?照山白,你不要命了!”
  “我没事。只是受了点风寒,已经吃过药了。”照山白把药碗端过来,温柔地问,“要自己喝么?”
  “我不喝。”桓秋宁别过头,暗暗生气,“等你烧退了我再喝。”
  破宅子里没有烧木炭,外头有多冷,里面就有多冷。药碗中飘着的热气,很快就散尽了。桓秋宁为了不让照山白再去给他煎药,他接过药碗,一口闷。
  看着照山白嘴唇上的血痂,桓秋宁抬手指着他的嘴唇,问:“你的嘴怎么了?”
  这道伤不在嘴角,偏偏在下嘴唇的中央,看起来像是人咬的。
  “……”
  照山白又不回答,他心里藏着的事,全都写在脸上。他拿过一个小木盒,里边放着一颗黑色的药丸,“这种药可以安神助眠,吃了它,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桓秋宁咬了咬下唇,突然有点心虚。
  他从前是不会做梦的,如今中了毒,还没痊愈,到了夜里意识不清醒,他也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事,说不定夜里梦游发疯,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糗事。
  他试探一问:“我……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或者,我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了吗?我那是在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我要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告诉我,我补偿你。我……做了吗?”
  照山白握着棉布的手渐渐攥紧。他闭上眼,点了点头,喃喃道:“说了,也做了。”
  听罢,桓秋宁的意念在一瞬间崩塌瓦解,心道:“完啦。这下彻底毁了!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在照山白面前原形毕露。天呐,怕不是亲了,也……也做了吧!这可如何是好!救命之恩挡在前面,这人也杀不得啊。照山白,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啊——”
  他突然觉得“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说的并非纯是胡扯。
  事到如今,他勉强苟住了小命,但是凌王和铜鸟堂的人定不会善罢甘休。桓秋宁心想得先找个理由让照山白离开他,越远越好,不然等到大难临头之时,照山白想走也走不掉了。
  欠人一命,是要还的!!!
  桓秋宁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回过神,沉声问道:“照山白,你可知与我待在一起的后果是什么?你可知从今往后照氏便是殷玉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可知我会给你带来怎样的麻烦?”
  这番话倒像是个不负责任的浪荡子会说的话。昨夜刚亲了人,今日便要把人撇开,真真是作孽啊!
  虽然,他的这番话中,十有九分都是真心。
  真心不希望照山白受到伤害。
  “我知。”照山白知道桓秋宁会这么问,并不意外,“等你伤好了,我会离开。况且照氏扶持明王,与凌王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他对照氏动手,其缘由,与你无关。”
  “你倒是挺会替我撇干净。照山白,那你呢?”桓秋宁抓住他的胳膊,让照山白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眼睛,“宫变之夜,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朱雀门外,为什么要带我走?照山白,你不欠我的,如今是我欠你的。”
  照山白垂下眼,云淡风轻地说:“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身处险境,我都会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