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杜长空示礼道:“凌王殿下,这是家父亲自为您准备的晚膳,里边有葱丝炒肉,凉拌鲟鳇,还有一碗薏米粥。您趁热吃!”
  殷玉醉的两腮通红,他眯着眼,含糊道:“拿酒来,本王要喝酒!”
  “殿下,您不能再喝了。”杜长空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想的却是:喝吧,喝死你个死酒鬼,喝死了明儿就不用专门来给你送吃食了!北部粮仓的陌粮令在这种人手里,北疆的将士们迟早饿死!
  殷玉好似听见有人骂他,低头打了喷嚏。他眼神空洞地注视着杜长空,一摇一晃地站起来,过了一会才有声没声道:“杜卫让你来的?为了开仓放粮给他养兵?”
  这人怕不是会读心术?杜长空心头一紧,微微心虚。
  “回殿下的话,正是如此。”杜长空作揖道:“我大哥杜忠凛在北疆守了尽三个月,东平关至今未能收回,杜家军的粮仓已经吃干净了,将士们如今只能饮马血,啃树皮,这么下去,弹尽粮绝,迟早是要撑不住的!”
  “已经开春有些日子了,千泷河上的冰还没化么?”
  殷玉伏在桌案上,单手顶着太阳穴,说道,“隆冬那会儿千泷河结了冰,萧慎的铁骑跨河而过,打的边郡措手不及,是他们边防做的不好。如今弘吉克部的军营已经扎在了东平关,杜忠凛去了三个月,没能夺回东平关就算了,连兵防都建不了?”
  杜长空听着这话,心里一股火。殷玉绕了个弯子,又把粮食的事给绕开了。
  杜长空道:“殿下,建兵防需要钱,可是杜家军手里头没有钱。不只是杜家军,干越去年遭遇了大旱,百姓收成不好,加上干越本就地处偏僻,干越的守备军也没有钱。纸糊的兵防,怎么可能挡得住弘吉克部的铁骑!”
  “如今父皇将本王软禁在此,出不去也办不了事。本王听着你的意思,是希望凌王府来出钱,养着你们杜家军?”殷玉不紧不慢道:“想要钱,得拿出点诚意吧。”
  说到诚意,杜长空眼睛一亮,道:“殿下,那日在宣政殿,我父亲的一句‘立太子’,便已经奉上我们杜氏最大的诚意了。难道殿下志不在此吗?”
  “好啊,确实够诚意。”殷玉笑了笑,“如果本王不只是想要入主东宫,更想要让一个人死呢?你们杜氏,愿意做本王的刀么?”
  殷玉想弑父夺位!
  此话一出,杜长空立刻慌了神!他倏然跪地,作揖道:“殿下请三思,莫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出后悔莫及之事!如今边境告急,北疆战乱不止,上京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啊!请殿下以大徵的百姓为重,以社稷为重啊!”
  杜长空并没有直说,如今稷安帝年事已高,明王又尚且年幼,虽然陛下没有立太子,但是这太子的位置早晚都是凌王的,他何必铤而走险,在史书上留下污名呢!
  “本王说笑的,你未免有点太紧张了吧。”殷玉甩袖,端起了食盒中的热粥,笑道,“替本王谢过杜卫,他有心了。”
  “殿下今日所言,您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杜长空的手心里满是汗,他连忙道,“请殿下放心。”
  殷玉用勺子搅着薏米粥,说道:“本王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去吧。好好给杜卫去去火,别让他急火攻心,粮还没弄到,人先瞪了腿。”
  杜长空走后,屋里又来了人。只是这个人,不是从门而入,而是翻窗户进来的。
  来人朗声笑道:“凌王殿下,许久未见啊。杜长空给不了的‘诚意’,我能给得了!就看殿下您,愿不愿意用我这把刀了。”
  第42章 自投罗网
  殷玉醉卧在床榻上,半睁着眼看向屋内的一抹红,他心不在焉道:“你的胆子挺肥啊,还敢来本王这找死?”
  “知道殿下您心里有气,所以我来自投罗网了呀。”桓秋宁到哪儿都是自来熟,他坐在桌边,抬指弹了弹桌子上的食盒,细声道:“凉了。杜长空也太不会来事了,怎么不给殿下温好了再端过来呢。”
  殷玉两指捏着酒壶,酒水顺着他的下颚往下流,打湿了锁骨。
  他不走心道:“本王不吃油嘴滑舌这一套,给你一壶酒的时间,说吧,你想怎么死。”
  “我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的诚意,凌王殿下难道没听出来吗?”桓秋宁从衣袖中抽住了一枝花,放在了桌子上。
  他挑衅道:“末路荼靡,凌王殿下也有忘不掉的人啊。”
  殷玉斜睨着那朵花,轻笑道:“连这种垃圾你都愿意捡,月缺花残之景可入不了本王的眼。一个死人而已,你凭什么以为他能做你与本王谈条件的筹码?”
  “别急啊凌王殿下,单凭一朵花您就知道我想说的是谁了?还说不在意呢。”桓秋宁捏着荼靡花,又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枝摄魂花,“我这还有一朵呢。”
  两朵花一黑一白,平静地躺在檀木桌案上,像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熏香的青烟缓缓飘着,殷玉盯着那两朵花看,倏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他一松手,酒壶掉在地上,“啪啦”一声,摔碎了。
  殷玉像一条被人戳中了要害的毒蛇,他的目光如刀,眉梢微挑,眼角的纹路如鹰隼般锐利,带着几分不屑与轻蔑。
  “既然知道本王在意他,你还敢拿他威胁本王?!”
  他冷笑着起身,猛然抓起桓秋宁的衣领,将瓷片抵在桓秋宁的喉结上,寒声道:“本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想亲手杀一个人了,你想逼我疯?”
  桓秋宁没有躲,他抬眸注视着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微微一笑,挑眉道:“我想和你一起疯。”
  殷玉阴冷的笑着,他把桓秋宁摔在地上,“行啊,本王陪你玩。来人,把他带下去,关进笼子里,本王要让他尝尝锥心蚀骨的滋味。”
  被拖走之时,桓秋宁往地上扔了一块玉。
  ***
  春雨下的很急,城外的驿道上被落雨砸的坑坑洼洼。一辆马车停在了驿道的一边,后面跟着两位骑马的少年。
  郑卿远见马车停了,他左脚一抬,轻松脱出马镫,轻盈一跃,利索地从马背上翻下。
  “父亲,这才刚过驿站,还没到平阳呢。”郑卿远掀开车帘对郑坚道,“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您身子不好,我实在是不放心。”
  照山白跟在郑卿远身后,替他撑了一把伞。
  郑坚的咳嗽一直不好,今儿日头不小,但他还是穿了件厚氅。
  他温和道:“不用送了,过了平阳便是泸州,到了那边你冀叔叔会来接我的。”
  泸州冀氏是在承恩三年桓党失势后才在泸州起势的,从前泸州和晋州都是桓氏的地牌,如今这两个州被照氏和冀氏分而治之,井水不犯河水,也算太平。
  冀秀荣也就是冀文佑的父亲,泸州刺史,曾经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在郑坚的手底下办了不少案子,这几年才在朝中渐渐崭露头角。桓氏灭族后,泸州刺史一职空缺,郑坚曾在御前举荐过冀秀荣,这可是份不小的恩情。
  “毕竟是外人,说到底也比不过自己人亲。”郑卿远执意要送,“父亲,您就让我给您送过去,我这颗心也能安生地落在心口,不往上蹿。”
  郑坚知道郑卿远是个拗脾气,他摆了摆手,示意照山白过去,温和道:“山白,你把他带回去。这孩子从小就想跟你交好,平日里你多提点他,别让他总是冲动行事!”
  “‘提点’二字不敢当,卿远是我的知心好友,一直是他在包容我,给我兜底。”照山白撑着伞,不便作揖,他诚恳道,“郑大人,那日在宣政殿前,多谢您传道受业,循循善诱。山白还未来得及道谢,今日一定要送郑大人平安到达。”
  “山白啊,你怎跟卿远一样拗!不必送了,老夫是老了,又不是不能行了!快快回去吧。”郑坚对车夫道,“老李头,走吧,咱们不能跟这两个孩子耍嘴皮子啦!”
  郑坚心意已决,二人便止步于此。
  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郑卿远低声道:“山白,我是不是做错了。”
  照山白温柔道:“我知道,高禖祭那日你并非冲动行事,而是为了以小过而挡大罪,为了提前为郑氏谋一条退路,为了让郑大人远离上京,安享晚年。不止我明白,郑大人也明白。”
  郑卿远牵着马,失望道:“可是我就是觉得我错了,你说我没有冲动,可我确实是心急。早些让陛下对郑氏失望,总比让陛下对郑氏忌惮要好!可是山白,我做的这些,不过是徒劳无功,挡不住什么的。”
  落雨无情催人残,照山白收了伞,与他一同淋着雨。
  雨声渐渐盖过了话语声。照山白道:“卿远,你为什不问。那一夜你在照府密室里看到的东西,确实是照氏这些年藏起来的烂根。”
  “因为我同样看到了郑氏的腐烂。”郑卿远回过头,望了一眼驿道的尽头,“我们这些个世家,已经烂透了。”
  ***
  整整七日,柴房里只有三个烂馒头,还是长毛发霉的青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