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柳夜明沉默了一会,他盘着珠子,道:“说到粮食,大司农陆礼刚死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前些日子上朝,我怎么见他气色依旧不错呢。这些年,他吃的挺饱啊。”
  杜卫知道,柳夜明在点他。自从他娶了陆金菱之后,陆家在朝中那可是文武两开花,陆礼做到了大司农,主管财政和粮食,陆闻任郎中令,虽说禁军不在他手底下,可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可都是他选出来的人。
  陆家这些年吃了多少东西,他杜卫不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但他没法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杜家军也是要吃饭的。养军队需要硬家伙,可不是三瓜俩枣能养得起的。
  等两位长辈说完了话,杜长空上前道:“父亲,骁骑军的刀,剑,枪,都已经磨好了!只待长枪策马驰骋疆场,饮马血,斩枭雄,杀他弘吉克部个求爷爷叫奶奶,让他们滚回草原,再不敢犯我边境。我想请命,与大哥一起,熬过这个冬天!”
  “不可。”杜卫厉声道,“骁骑军乃精锐,守护皇城才是第一要责,一切当以皇城为重。”
  “可是父亲,皇城有您,有朔兰将军,干越只有大哥。冷甲军已经撤回了裕昌关,照氏三叔回京后未返回晋州,晋州守备军按兵不动,我们能跟他们磨,可是干越等不起。”
  柳夜明笑而不语,杜家各个都是急性子,可是越是急性子,越容易被人拿捏。
  杜长空是个将才,可惜没有霸王之气,就像他的破风剑一样,长剑破风,来时潇洒,可是也就是那一阵儿,过去了最风光的时候,就是把破铜烂铁。
  杜卫思索到道:“一切还是要等进宫面圣后,再做打算。”
  毕竟,北疆没有天,只有云。真正的天,在那宣政殿里边坐着呢。
  ***
  昭玄寺外的天,一直阴沉沉的。
  说来也奇怪,在城内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到了昭玄寺就阴下来了,像是有人下了诅咒,就咒这片地儿见不得光。
  永安钱一案耽误不得,照山白一早就来了昭玄寺,亮星子在天上挂着的时候,他还没从昭玄寺内走出去。好巧不巧,他遇到了前来晃悠的桓秋宁。
  见面第一句,桓秋宁道:“照丞,你真叫我好找啊。我要告状!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照府,府里那些人连大门都不让我进。任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不放我进去!我进去拿东西,还是钻的狗洞。”
  照山白心情不太好,他沉着脸,闷声收拾着功德箱外的卷宗。他低声道:“找我何事?”
  桓秋宁道:“我,新上任的治书侍御史,你的下属,特地来向你请教,该怎么在史书上拍马屁,才能保住我的饭碗,以及我那夜里漏雨的破屋子。”
  照山白回了他四个字:秉笔直书。
  “秉笔直书?那可不是丢饭碗的那么简单的事儿了,可就要掉脑袋了!”
  桓秋宁撇了撇嘴,坐到了照山白的旁边道,“我可听说过你任‘著作郎’的时候的糗事。什么写的东西被扔到跑马场喂马啦,被稷安帝叫去训话啦,被你爹关门打板子啦!诸如此类,比比皆是,都是因为这四个字‘秉笔直书’!你可莫要害我。”
  “如果不能实事求是,那写史书还有何意义?”照山白反问道。
  若是旁人对他说这种死板的话,桓秋宁一定会一边腹诽一边不做理睬。但他见照山白一副真诚的表情,调侃道:“照丞,你是不是把在茶馆听得宫闱秘事也写进去了。哈哈,如果你想写这种类型的,你来问我,我最喜欢去听书看话本子啦!”
  “如果你实在无事可做,可以去寺外扫雪。”照山白淡淡道。
  桓秋宁瞧着四处无人,坦诚道:“欸,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凌王正满城找我呢,我是来避避风头的。你让我留在这,就当是积德行善了,行不?”
  照山白也坦诚道:“此处刚被廷尉封禁,凌王随时有可能来寺内查案,你来此,是嫌这里不够乱?”
  桓秋宁好心道:“查案嘛,查完了凌王不就不来了。永安钱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整日泡在这里,来,跟我说说你都查到什么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帮你捋捋。”
  照山白道:“一无所获。”
  桓秋宁揉了揉眉头,突然觉得头有点疼。院中闪过一道黑影,桓秋宁见十三已经飞到了寺中禅院,冲他挑了挑眉,继续拖着照山白。
  来吧照山白,继续陪你玩儿。
  桓秋宁掰着手指,道:“永安钱嘛,是钱都是好东西。我不懂案子,但是我懂钱啊!什么保平安,来福,之类的话都是狗屁,人拿着钱,想要钱,无非就是一个字‘贪’。”
  桓秋宁继续道:“狄春香手里头的永安钱是陆决给的,陆决手里头的永安钱是昭玄寺的,昭玄寺里有谁啊?你知道的,照芙晴入昭玄寺那晚,永安钱的事儿就来了,很明显,这个案子就是冲着你们照氏来的。”
  照山白道:“我知道,所以一无所获,因为所有的线索,他们都藏的很隐蔽。”
  桓秋宁弹十三的脑门弹习惯了,差点伸手弹了照山白的脑瓜子。
  他缩回了手,道:“他们藏起来的那不叫线索,那是把柄。既然知道矛头是冲向你们照氏的,你为何不从照氏开始查起,查自己的宗族,可比在昭玄寺死耗着,等别人牵着你的鼻子走,容易多了。”
  “话虽是这么说。”照山白道,“可是。”
  桓秋宁替他把后边的话说了,“可是照府有照宴龛,府上的事情由不着你来查。照山白,照氏里边到底有没有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装不知道啊。”
  桓秋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世上就没有真正干净的东西,凡事都有黑白两面。要看就得看是黑的那面能盖过白的,还是白的那边能压住黑的。照宴龛压不住的黑,如果你能压住,那么照氏就还有救。”
  起了一阵冷风,照山白转头,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桓秋宁耸了耸肩,他抬手揉着额角,眯着眼道:“你就当我是晚上喝了点小酒,胡言乱语的。我是谁不重要,我说的话是为了谁也不重要。”
  他突然靠近,抬指弹掉了照山白肩角的落叶,歪头道:“昨夜你认我这个朋友,今日我便对你坦诚相待。”
  第31章 初来乍到
  寺中的僧人已经休息,十三蹲在禅房外的圣水池旁,擦洗着刀刃。
  他刚处理完铜鸟堂送来的一只寒鸦,手指染了毒,指尖发黑。
  上京冬日多雪,每逢夜里,北风中掺了雪,刮在脸上像刀片擦过一样疼。
  桓秋宁难得穿了件长绒衣,他的外衣上红了一片,显然是刚杀了人。
  十三给他递了块帕子,轻声问道:“周围的眼线都已经被我杀干净了,怎么还能让你逮着个漏网之鱼。”
  桓秋宁穿浅色衣服的时候像朵风一吹就倒的花,可他穿上玄色的衣服,再阴这个脸,真就像来吊魂的鬼。
  害怕这种感觉总是让人印象深刻,十三依旧清晰地记着,他第一次看见桓秋宁眉间红印时心尖的惊恐,那张脸上挂着不明意味的笑,像是在勾魂,更像是在索命。
  “杀了个廷尉府的人,冲照山白来的。”桓秋宁转了转手腕,冷不丁道,“顺手的事。”
  十三拿出从寒鸦肚子里挖出来的密令,递给了桓秋宁,道:“我截获了一份密令,上面写着‘照山白’。是普通的铜鸟令,不是生杀令。”
  桓秋宁的指腹摩挲着那张薄纸,视线扫过寺外的枯树,道:“这纸摸着像是一阶铜鸟用的暗纹纸,得用光照着看。代号三的踪迹,你查的怎么样了?”
  “他藏在宫里。”十三道,“这天底下能让人悄默声地藏得住的地方,除了那红墙之内,都已经被铜鸟堂摸个干净了。代号三接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是跟照氏有关,只不过查的具体是谁,不难猜到,是照芙晴。”
  桓秋宁咬了咬下唇,他在想铜鸟堂把高阶铜鸟都安插在了照氏之人的身边,到底是想查什么。
  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照山白的重要程度仅次于照宴龛,这盘棋局,布的是什么局,走的又是什么路?
  “章管家私宅里的永安钱该放出去了,杜卫想对照氏下手,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脏水能泼到照宴龛身上,是因为他本来就脏。承恩三年的血头案,桓党变法失败之事,以及照府底下密室里的秘密,我们想查的东西,让杜卫的人在前面探路,能省不少事儿。”桓秋宁思索道,“黄雀捕蝉,螳螂在后。”
  “咱们的人已经混在了昭玄寺的僧人中,凌王的人也在里头。凌王明面上在昭玄寺大开杀戒,引起众愤,背地里偷偷的往寺里塞人,他想做什么?”十三问道。
  桓秋宁道:“殷宣威年事已高,膝下皇子多数夭折,只剩下了凌王殷玉和明王殷仁。荣王殷禅远在郢州,带着他的子子孙孙玩过家家,他就是想争,现在也够不着。所以,离龙椅最近的是凌王。”桓秋宁挑眉道,“他想要坐上那龙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