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照宴龛神色微冷,端起茶杯嗅了嗅,又放回了桌子上,“来人添水,这茶凉了。”
  柳夜明故意戳照宴龛的心窝子,他死了儿子不想把嫡长子也送去战场,可边关战事吃紧,戍边营缺人呀!
  柳夜明见状,假装赔不是,“你看我这张嘴,嘴皮子总是比脑子快,对不住了照大人,还请您节哀顺变。我是个肚子里只有墨水的烂文人,但夫人和家中子女皆是武将,早就把命交在冷甲上了,我做不了家主,也上不了战场。如果有一日,大徵真的到了要跟萧慎拼个你死我的地步,老夫就算是废了这条命,也要拼出去,与大徵的将士们同在!”
  照宴龛言语上客气了两句,道:“柳大人大义,令照某心生敬佩。”
  柳夜明道:“谢过照大人的好茶。时候不早了,诏狱还有案子,柳某先走一步。照大人放心,这个案子我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还照府安宁。”
  柳夜明走后,照宴龛命人把壶中刚煮好的茶,倒在了院子里。他轻咳了两声,喝了一口清水漱了漱口。
  “陛下刚收了郑卿远的兵权,晋州临近东平关,陛下想调晋州守备军支援东平关,要收回我手中的兵权。柳夜明这是见我手中的兵权不稳,特地来阴阳我的?”
  照三叔砸了砸桌子,气愤道:“他柳夜明就是个靠女人上位的废物,一个乡野荒村爬出来的杂碎,给虞氏当了赘婿,真以为野鸡也能长翅飞了?”
  “能做到这个位子,他的野心和手段并不只常人看到的那么浅。铮弟,照氏现在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从桓氏灭族那一日开始,照氏终会有这么一天。其他几个世家巴不得我们像桓氏一样分崩离析,自相残杀,最后同归于尽,我们必须要沉得住气。”照宴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陛下想要晋州的兵权,你千万不要找人上奏挑事,这兵权必须得放。”
  照三叔拈髯沉吟,道:“我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照宴龛摩挲着手上的帝王绿环戒,道:“另外,柳夜明手底下的人最近有不少动作,他去大寺里查了一个人——陶常隆。他哄着陛下,把诏狱里头塞了不少寒门子弟进去。”
  “陶氏!又是一个无名小氏,这几年寒门子弟在朝中投靠各大世家,背地里拉帮结派,看来当年那场失败的变法还是没能没挫尽他们的士气!”照三叔蹙眉,思索道,“陶常隆的案子当年闹得也挺大的,说白了就是替董明锐背了黑锅,他一个江北郡出来的鼠辈,董明锐拉了他一把,他还了董明锐一条命,到底还是不值当的。董明锐倒是挺会明哲保身,离开上京到干越做刺史,手里还有兵权,他离上京远,别人也管不着他。他这几年养精蓄锐,已经养出膘子了!”
  照三叔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当年那案子是桓江城压下来的,后来桓氏出了事,董明锐没替桓氏说两句好话就算了,反而上折子火上浇油。多亏他远在干越,上京城里的人明着不敢说,背地里早就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孝敬了个了!”
  照宴龛道:“柳夜明查陶常隆,就是想旧案重翻,如今郑卿远在东平关刚吃了败仗,干越百姓日子不好过,董明锐定是如坐针毡,这时候上京再有人揭他的老底,就相当于扼住了他的命脉。柳夜明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他不仅哄着陛下,还巴结上了凌王。”
  “凌王这些年名声烂透了,他掀不起什么风浪。”照三叔道,“至于朝中那些寒门子弟,泸州冀氏、清州柳氏,出了一个柳夜明,混了个廷尉正监,已经到顶了!剩下的都是一群志大才疏之辈,难成气候。”
  “只怕冬天过后,春风吹又生啊。”照宴龛看向窗外,落日绣帘卷,凉风惹梅枝。
  往南飞的孤雁在空中悲鸣,他们走的太迟,怕是见不到春三月的暖阳了。
  第7章 上京双才
  章管家身死那屋里的一个血字——桓,又在上京城中搅起了一场风波。
  “桓”。
  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桓氏一族已经死绝了!
  承恩三年稷安帝一封圣旨,桓氏老幼妇孺几百号人全部处死,连笼子里养的寒鸦都被人活拔了毛,扔在了长街上。
  红雪染枝头,万鬼同悲夜。
  当年的四大世家之首的桓氏,如今却成了上京城中人人不敢提的亡命鬼。那可是全族上下几百条人命,曾经在上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达官贵族,全都成了刽子手的刀下亡魂。
  桓秋宁站在广和楼上,俯瞰上京的“繁华迷人眼”。
  他惊觉冬风中裹挟了碎雪,落在额间冰冰凉凉。片刻后,落雪凝珠,融化了他额间的那一抹红色的花钿。
  十三踏雪而来,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道:“十一哥,你让我查的五年前照府的账本,承恩三年朝廷按例发的俸禄,以及逢年过节朝中官员送的礼品都查过了,那一年照府的大部分开支都是府上人的吃穿用度,收支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账本上缺失的部分,能补上。不过,那一年照府购进了大批琅苏绸缎。”
  桓秋宁思索道:“账本没问题,那就是很有问题。掩人耳目,故弄玄虚,账本上的一笔一划,都是专门写给人看的。”
  十三继续道:“我顺着琅苏绸缎这条线查,在章管家的私宅里发现了承恩三年旌梁锻造的永光钱。”
  “琅苏,绸缎,照氏……”桓秋宁问,“那些绸缎后来去了什么地方?”
  十三说:“大部分送进了宫中,给丑妃做了衣裳,剩下的送给了上京中各大贵胄,当做了那一年的新春贺礼。”
  “新春贺礼。”桓秋宁对这几个字嗤之以鼻,他家破人亡之时,正是上京城最喧闹喜庆的一日。他已经很多年没体会过年味了,一个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的人,他见不得人间烟火。
  桓秋宁转着手中的五铢钱,他琢磨着:“……承恩三年的永光钱,这就对了。”
  十三摸不着头脑,问:“怎么就对了呢?”
  桓秋宁不紧不慢地说:“你看,这是大徵的五铢钱,买一匹琅苏的绸缎需要五百钱。但是旌梁丝织业较为发达,并且旌梁五大州的铸币权由王室控制的死死的,所以旌梁境内鲜有私铸劣钱的现象,市面上流通的永光钱较少,所以在琅苏,只需要一不及两百钱永光钱就能买到一匹丝绸。”
  十三又问:“这跟照府的账有什么关系?”
  桓秋宁单手托腮,弹的五铢钱在木桌上转圈,他说:“照府那一年不敢收同党官僚的厚礼,也没有别的路子的钱财入库,却买了大批的琅苏绸缎。他们用的不是五铢钱,而是永光钱,并且他们走账走的也是永光钱。”
  十三吃惊道:“他们是真不怕查啊,况且那琅苏可是杜卫的地牌。”
  “琅苏位于清江已南,与旌梁的望州相邻,是大徵与琅苏的货物交易中心,各种货币交错使用,商贾鱼龙混杂,什么道上的人都有,杜卫查不过来的。”桓秋宁哼笑一声,又道,“更何况承恩三年,谁敢查他照府的账,谁在乎他们花什么钱。”
  十三继续问:“各大关口可一直卡的死死的,这永光钱是怎么来的呢?”
  桓秋宁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坐在桌前,他思索着说:“这几年大徵私铸劣钱的世家大族越来越明目张胆,大钱当两[2],想用永光钱替账,他们有的是法子。你继续盯着,照府里肯定还有东西。”
  他刚说完,店小二给隔壁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看的两个人眼馋。
  “马上腊月过去,这一年也快到头了。”十三闻着广和楼里的珍馐美馔的香味,揉了揉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哥,我饿了。”
  桓秋宁也饿了,肚子咕咕直叫。
  于是两个人凑了十几钱,在广和楼里吃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
  十一喝了口无滋无味的面条汤,他骂道:“去他奶奶个腿的,跟城外驿道上的清水面有什么区别,那边才三钱一碗,这边要我十几钱。”
  桓秋宁嗦了口面,他吃的很香,“在那儿你能听见照宴龛在府中大变活鱼的故事吗?”
  “谁说这面无滋无味的?这面可太香了!爽,我就好这口!”十一乐呵一笑,心满意足地闷头吃面。
  两个人饶有兴致地听着广和楼里的碎嘴子们乐此不疲地嚼着舌根,一位腰佩黑蟒带的商贾说:“老子从清江那边运了十石的黍和稷,等杜家军出了裕昌关,这十石的粮食,能赚平日三十石的钱。”
  他对桌的客官好心提醒道:“老爷财大气粗,不在乎小钱。可是最近城外可不太平,平阳郡那边山匪豪横,把平阳的郡主绑了,扛回去当了压寨夫人。您可得托镖师[1]好好看守您的货物啊!”
  他拿了一根竹签挑了挑牙缝,不屑地白了那位客人一眼,“你出打听打听,绕着上京问一圈,哪个山的飞贼敢截陆家的车,是他们的祖坟冒烟了,还是那几个不怕死的乡野莽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原来是陆老爷啊,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对面那人连忙作揖,客客气气地说,“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动陆家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