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您要去哪儿呀?”商贩企图搭话,“我从小生活在这里,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店铺,我都知道。”
  盛砚客气地点点头:“皇宫。”
  对方一下子愣住,盛砚继续往前走,很快就没了踪影。
  “叩叩。”
  “进来。”
  盛砚推开门,看见昔日好友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只雕地很精致的木鸟。
  门被推开,周元祁抬头瞥了一眼来人,吹吹手中的木屑,小心翼翼将它放到一边。
  许久未见,身份看似没有变化,却已是天差地别。
  周元祁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盛砚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对视许久,盛砚干巴巴开口:“没想到皇上竟还有如此雅兴。”
  “以前没功夫做,现在总算有时间了。”周元祁颇为感慨,“朕......我或许真不适合当君主,哪怕忙碌半生,国势仍然逐渐颓靡了。看了那么多治国安邦的书,后来才发现,书里的东西终究不能照搬到现实中来。”
  盛砚垂下眸子,不敢看他的眼睛,明明是同龄人,可他看起来已经苍老了,人也瘦了不少,形销骨立,像是强弓之末。
  “这个给伯母。”盛砚将方才从商贩那儿买的发簪给他,“上次造门拜访,惊扰了她,记得伯母从前最喜欢这些饰品,这都是京中最近流行的款式。”
  周元祁定定看了半晌,笑了一声:“劳烦盛将军了。”
  盛砚仓促地点点头,放在桌上的手指蜷了蜷。
  “阿砚。”对方忽然这么唤他,“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去御膳房偷绿豆百合汤喝,被母妃发现,挨了好大一顿打。”
  “我那时第一次知道,像伯母这么温柔的人下手会那么狠,当时你躺了几天?两天?三天?”
  周元祁微微一笑:“四天,我本以为你记得。”
  “末将不比皇上,记忆日渐衰退,还请多多担待。”盛砚终于抬了眼,看着他。
  周元祁脸上没太多表情,低低说了句什么,盛砚没听清,只听他继续道:“我记得你以前有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人人都夸你有丞相之姿,我却让你戍守边疆,你可怨我?”
  “自然是不怨的。”盛砚说,“开始想着为兄弟做这些也是应该的,现在想来还是得谢你,没有你,我遇不到时寻。”
  周元祁盯了他一会儿,像是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什么情绪,他移开目光,落在食案上:“他还喜欢吃加了槐花蜜的荷花酥?”
  “喜欢。”
  “他有些怕黑,你晚上给他留盏灯。”
  “我留了。”
  “他不喜欢吃太浓的茶,他若是差你去泡茶,记得少放些茶叶。”
  盛砚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体恤下属。”周元祁轻飘飘道,“他不喜欢吃饭,就爱吃零嘴,你平时控制着他些,不然对身体不好。”
  这个正宫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盛砚警铃大作,警惕道:“他喜欢我。”
  “我知道。”周元祁悠悠叹了声,“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我。”
  盛砚心稍放下,又听他说:“我或许喜欢过他,也可能只是觉得他好玩,多些关照,他总归是你的,还请你待他好些。”
  盛砚又不淡定了:“你换个语气。”
  “为何?”周元祁将目光落回他脸上,“盛兄多虑了,我只是或许喜欢他,可我倒是真喜欢过你。”
  “喜欢......”盛砚瞳孔地震,“你喜欢谁?!”
  “如果不是对你有超出友人的感情,我又为何帮你寻药?又为何帮你照顾你带回来的,身份不详的少年?”周元祁看着他的表情,脸上闪过一抹讥讽,“京中小姐都在传盛将军不解风情,果真如此。”
  “那你也不该......”盛砚宛若吃了只苍蝇,“我们从前不该是好兄弟吗?”
  “你和时临先前也是好兄弟,现在怎么睡到了一个被窝里。”周元祁耸耸肩,“我早就等着你来见我,与我促膝长谈,可你在温柔乡里□□,等得我都要没耐心了。”
  盛砚还沉浸在“多年来的好兄弟竟然喜欢自己”的震惊里,久久不能回神,过了好久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谈也谈完了,你该把国玺给我了。”
  “就这么着急?”
  “时临说等我登基和我成婚。”
  “只是如此?”
  “......嗯。”
  虽说朝中上下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在逼宫的盛将军手里,盛砚即位是早晚的事,可群龙无首,众人终是骚动起来,谁都想分一口肉。但他不能这么告诉周元祁。
  周元祁看破不说破,将国玺和早就写好的诏书一并给他:“你倒是痴情。”
  临走之际,盛砚听到周元祁在身后喊他。
  他听见他语气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坐到这个位置上,要付出的很多。”
  “你可以,我一样可以。”
  周元祁摆摆手,背过身走到窗边。
  隔着很远的距离,盛砚似乎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
  日悬中天。
  一早上时寻脑袋里的系统响个不停,周元祁的悔意值加一加二的,不知道“失踪的”盛砚和他说了什么话。
  等到机械音消失,周元祁的悔意值已经升到了九十九。
  时寻本还在等最后一点悔意值,谁料悔意值没等来,倒是把盛砚等来了。
  “你去了哪里?”时寻明知故问,又撒娇道,“等了你好久你都不来,我一个人无聊死了。”
  “不是还有天冬?”盛砚凑过去亲亲他。
  “被你那小侄子缠上了,死活要同他玩,我就让给他了。”时寻摊开手,无奈道。
  “我去和周元祁.....促膝长谈了一下。”盛砚现学现用,“我发现他喜欢你。”
  “他不也喜欢你?”时寻淡定道。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啊。”时寻摸摸下巴。自然是系统告诉他的。
  盛砚不想谈这件糟心事,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我拿到国玺了,我们何时成亲?”
  “挑个黄道吉日吧。”时寻想了想,“总归是桩大事。”
  盛砚喜不自胜,又抱着时寻狠狠亲了好几下,屁颠屁颠去翻老黄历了。
  时寻早就看过,最近一个在一个半月后,下一个要再等一个月,那时时寻早脱离了这个世界。
  时寻支着下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嘟哝了一句:“真傻。”
  系统忽然出声:“宿主,你为何不愿与他成亲?”
  此话一出,时寻支在下巴上的手放下了,他随意翻了两页典籍,轻声道:“生同衾,死同穴。这么重的承诺,我担不起。”
  “给他留点念想,让他......不要忘记我。”
  因为我不会忘记他。
  时寻向来崇尚等价交换。
  一个月里,时寻仗着便利,时常找盛丞相答疑解惑,盛丞相一开始只当他是个草包,但在时寻的对答如流下,渐渐对他改观,认为他“还不算太蠢”。
  至少比自己两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儿子聪明,堪堪能与女儿相提并论吧。
  盛碧嫁入宫中始终是他心里难以愈合的痛。皇命难为,盛家权势滔天,周元祁要想制衡,一定会从盛家挑个人到后宫。
  而这一辈就是盛远平的独女。
  他还记得盛碧三岁就能吟诗作画,比当初做伴读的盛砚还要聪明不少,却被命运裹挟着走上了一条早就规划好的死路。
  好在盛碧马上要回来了。
  朝廷需要年轻的、有野心有抱负的血液。盛远平望着院中打打闹闹的孩子,他早就老了。
  时寻拿着盛丞相的推荐信,如愿以偿参加殿试,又毫无悬念地一举夺魁,骑马游行的那天,盛砚也来了。
  他穿着寻常公子穿的朱红锦缎长衫,站在人群里,与他遥遥相望。
  时寻穿着绛红色官袍,头戴乌纱帽,两边的纱翅随着动作一颤一颤,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街边早就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人头攒动,纷纷挤到街边,争先恐后看状元郎。
  太阳高高悬在空中,盛砚看见时寻鼻尖蒙着细密的汗珠,他摸了摸前襟,这一次他没有忘记将帕子带在身边。
  盛砚挤进人群,尽可能地离时寻近一些,烈阳晒得他头晕眼花,他和所有人一样,伸出手,想要摸摸时寻的衣角。
  他离他很远,远到......他需要低下头,才能看见他。
  他看见那双含笑的狐狸眼对上了他的。
  然后,手被抓住了。
  像先前在驯马场一样,时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细碎而灿烂的水光将他的眼睛映得格外亮。
  在众目睽睽之下,停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两人掌心皆是一片滚烫,相接的时候,不知是谁的汗,一片粘腻。
  盛砚愣愣地看着他,又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上来。”他听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