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说罢,他推开盛砚伏在他小腹的脑袋,走向帐外:“我去伤病营再拿些麻布来,帐里的不够。”
  那道视线紧紧追随着他,时寻以为他会挽留,只要盛砚再多问一句,他就会告诉盛砚,自己喜欢的或许是他,可是盛砚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走出帘子。
  “你说这个盛砚是不是傻子?”时寻恶狠狠地将路边的石子踢到树下,“媚眼抛给瞎子看。”
  “他还没弯彻底呢。”系统安慰他。
  时寻撇了撇嘴,就听到系统用了个很微妙的词:“不过你可以调.教。”
  落日将时寻的影子拖得很长,他没有注意到,盛砚从帅帐中走了出来,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离去,影子的一角和他的影子连在了一起,看起来很是亲密。
  直到时寻的身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他才装作无事发生,走回帐中。
  他又不是十岁孩童,时寻话里话外的暗示他不是没有读懂,不过......他是兄长,考虑地自然多些。
  时寻的到来让他多了很多害怕的东西,他开始畏惧死亡,畏惧受伤,畏惧自己与时寻变得不亲近。
  如果时寻真的和自己在一起了,自己死在了战场,时寻又该如何活下去?
  要是时寻和他装出来的那样没心没肺就好了。他想。
  等时寻回来,帅帐已经没了人。
  从那几个军医口中听闻前线仗打得厉害,胡人近万军队尽数攻来,汉人比不上马上民族,战况很是焦灼。
  时寻还从他们口中了解到,近来盛将军受伤的频率比以前低了很多。
  “他从前打仗像个不要命的疯子。”山羊胡军医叹了口气,“现在顶多算个精力旺盛的狼崽子。”
  时寻想起盛砚身上大大小小的陈旧伤口,接过麻布匆匆赶回帅帐,但盛砚已经走了,案几上用砚台压着张纸,白底黑字写着“已走,勿挂念”。
  狗爬字,丑得可以。
  时寻拿起笔,在边上加了“已阅”,虽然盛砚不会看见,但这给时寻一种他们在聊天的错觉。
  太阳沉进山里,最后一束光也收了。
  时寻时常去伤病营,时间久了,技术也比开始熟练了不少,开始那些军医还因为时寻是盛将军的专属侍医而不好意思使唤他,直到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拜托了时寻几次,渐渐地,也使唤地很顺嘴了。
  时寻一个院判,在伤病营做着最低等杂役的活,军医经验丰富,他学到了很多,因此时寻很满足。
  就好像补足了在京都太医院那段从未经历过的时光。
  他融入了这些人的团体里,没有因异域外貌引起的孤立,也没有因技术不好招来嘲笑,他们只会将笨手笨脚的时寻痛批一顿,再给他演示一遍。
  需要在伤病营修养的士兵也渐渐和这个京城来的,听说“有很大来头”的时大人熟了,时寻年轻又漂亮,众人都愿意带时寻玩,军中秘辛也都向他吐露。
  比如谁和谁好上了啊,谁的妻子寄信来啊,还有人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许裨将喜欢你”。
  听到消息的时寻没太多表情,若无其事地问:“然后呢。”
  士兵朝他挤眉弄眼:“许裨将从来没有乱搞过,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我们私底下都叫他小盛将军,谁知道他会对你一见钟情,青禾他虽然脾气坏了些,人可好了,你若是有意,倒可以和他试试。”
  时寻动作一顿:“盛将军没有喜欢的人?”
  那士兵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那帮孙子都说盛将军在京城都喜欢的姑娘,但我十三岁入伍,见识得可多了,他顶多是在京城有牵挂的亲人,哪里谈得上喜欢.......嘶,时大人下手轻点。”
  时寻忙将动作放轻了,之后那士兵与他聊什么,他都含含糊糊地应着,心早就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听见盛砚没有喜欢的人,他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这场仗比预想中的时间久,前线传来捷报的时候,草已经黄了下去,清晨会结上一层薄薄的霜。
  时寻只在京城看见过他们意气风发的样子,原来在前线,他们是筋疲力尽的,一个支着另一个,满身血污。
  比盛砚先回来是许青禾,不是战斗型人员,许青禾身上的伤要少很多,只是看起来灰头土脸的,颇有些狼狈。
  看见时寻,许青禾下意识的反应是要躲,谁知对方竟上前来,拿了块软布将他脸上的灰擦去了。布很软,带着时寻身上淡淡的梅香。
  许青禾心中一暖,握住时寻的手:“时大人是特意来接我的?”
  时寻动作僵了僵,胡乱点点头,帮许青禾擦去额角的热汗,图穷匕见:“盛将军还不回来吗?”
  “他......旧伤复发,俞副将在他身边照顾他,两人阵后,我先回来稳定军心。”
  时寻脸上的笑马上淡了,他抽回手,不似往日的潇洒热络,只是将用过的软布丢许青禾怀里:“常欢早日回去歇息吧,时某看看伤病营是否需要帮忙。”
  许青禾对他忽然冷淡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一个荒谬的猜想浮现在他的脑中:清纯脱俗宛若谪仙般的时大人,该不会喜欢自家糙得不行的将军吧?
  许青禾自诩算半个文人,文人,自然要比整日摆弄刀枪的武将要优雅些,有气质些,心思细腻些,除了官职,他不觉得自己比盛砚差在哪里,况且,他比盛砚年轻得多。
  这个猜想盘旋在许青禾的心中,让他一刻都不得安稳,看见时寻已经走远了,他急步上前,跟在时寻后头唤:“时大人!时临!时临!”
  时寻于是停了下来,脸上没多余的表情,用眼神示意他说话。
  被那双含情凝睇的眸子注视着,许青禾似乎又闻见了那股淡淡的梅香,他说不出一个字,涨红了脸,最后在时寻略显不耐烦的目光下抓住了他的袖子。
  “我......”许青禾把心一横,想着干脆将表白的话说了,若时寻不喜欢他,他......他不做纠缠就是了。
  就在他犹豫纠结之际,从旁忽然伸出一双手,将时寻的袖子从他手中抽了回来。
  本该在军队最后的盛砚竟是出现在了这里,浓眉紧蹙,不怒自威:“许裨将倒是好兴致,刚打完仗就和别人拉拉扯扯。”
  许青禾脸一阵青一阵白,反驳:“盛将军为何早早回来,莫不是.......”
  “许常欢!”时寻忽然严厉地打断他,“回去。”
  许青禾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要说出多大逆不道的话,脸更红了,又不愿在心上人面前落了面子,梗着脖子盯着盛砚。
  可他俨然是走错了路子。
  与他对视的是镇守边疆数十年,身经百战的盛将军,而他,只是半个文人。
  “你现在回去,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盛砚道。
  许青禾喉咙像是被卡住了,那凶悍的带着未散杀意的鹰眸让他膝盖一软,竟是生出几分惧怕来。
  他往后退了半寸。
  在无声的较量就此结束。
  许青禾很快就走了,其他人三三两两地经过他们,许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太过诡异,没一个人敢与时寻或是盛砚打招呼,并自动绕路走过他们。
  “......身体可好。”
  “原本是难受的,旧伤复发,刚吃了药。”盛砚说,“现在见了你,似乎也不那么难受了。”
  时寻的瞳仁动了动,在盛砚脸上聚焦。
  几月未见,草原上的驰骋让盛砚晒黑了,也更加精壮了,肃杀之气铺面而来,他瞳孔很黑,眉弓又高,被浓墨般刀眉压着,沉沉地透不出一丝光。
  时寻不自觉将手贴到了他的脸上。
  那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了,盛砚布满疤痕和茧子的手覆住他的,像之前那样,将脸朝他的掌心偏了偏。
  “我很想你。”他说。
  他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他不知道这句是从兄长的角度去问的,还是“男人”的角度。
  他问:“你呢?”
  时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垂下眸子,像是在思索。
  风吹日晒几个月,时寻的皮肤还是很白,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薄薄的眼皮上隐隐还能看见淡紫的血管。
  在安静沉默的氛围中,盛砚莫名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盛将军保家卫国,在前线浴血奋战,何人敢不想?”他抬起眼皮,清润的眸子望向他。
  “.......只是将军吗?”盛砚问他。
  “不然呢?”时寻哼了一声,“你还想做皇帝不成?”
  此话一出,盛砚第一反应就是去捂时寻的嘴,他压低了声音:“这是要杀头的!”
  “他又不在。”时寻挣开了他的桎梏,微抬下巴,“听闻盛将军是草原上驰骋的狼,可时某看着,倒像是皇帝养到边疆一条看门的狗。”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可盛砚不敢反驳,常年征战的经验让他直觉大难临头,若自己说错一个字,怕是要被时寻剥层皮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砚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时寻在拨开他的手时,或许是力道用得大了些,那一抹湿润的触感让他瞬间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只能呆呆地将话题掰回去,“我问的也不是这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