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万初尧心中有愧,第一时间想去救人,却被队友拦了一下,对于他们来说,战友牺牲固然可叹,但减少伤亡才是第一要义。
  “如果我能早点进去,或许他还有救。”万初尧说,“去医院后他只坚持了几个小时,最后的话是让我把他埋在我们闲谈时提过的地方。”
  季忱坐在沙发上,脸色晦暗不明。
  如果他们当初听了季忱的建议再检查一遍船舱,如果他们能留一个人在驾驶舱,如果他早点将季忱就出来,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太多个如果构成了美好的幻想,可现实无法被改变。
  时寻草草给万初尧上完药,将人三言两句打发了,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季忱。
  季忱不笑的时候表情阴郁,那双黑洞洞的眸子对上他的眼睛,时寻小小地害怕了一下,和他撞了撞额头:“你似乎很不开心。”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季忱垂眸望着他。
  “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时寻回答,他能感受到搭在脖子上的手指冰凉,并且在一点点收紧。
  “死的是我,受伤的是我,如果疼痛能得到你的怜惜的话,我比他疼多了,你凭什么将心分给他?”季忱扼住他的脖子,虎口挤压着他的气管,“船要靠岸了,我只能掌舵,任凭血从胸前流出来,怎么流都流不停啊,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缺氧让他不自觉掰男人的手。
  季忱却忽地松开了,将人死死箍进怀里,很用力,像是要把两人的骨头强行拼在一起。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船爆炸的碎片刺进耳朵里,耳孔发冷,身上却很热,我一摸,组织、骨头和衣服黏在一起,到后面我——血流干就.......才不疼!时寻,时寻......”
  季忱按着他的脊椎骨,像是要折断般的力道,“我几乎要恨你了——要怎样你才能只爱我?我要祷告吗?要跪下来祈求神明显灵吗?我......我那么爱你。”
  死亡像是毒蛇缠住了脖颈,时寻将身体贴向他,露出雪白的脖颈,引颈就戮。
  “你要杀了我吗?”时寻在系统快要响碎的危险警报中抱住季忱。
  “死人没有爱人的能力,如果你想的话。”时寻轻轻笑笑。
  “为什么不说话?”
  第61章 看不见的爱人(19)
  时寻还是那个时寻。
  手背上留着似乎永远都好不了的针孔,脸永远都是苍白的、人畜无害的,看他的时候带着信任和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胆怯,像是被猎手抓盯上的小动物。但偶尔的偶尔,季忱也会想,到底谁才是被捉住的猎物。
  季忱低头,他明知道时寻的眼底倒映不出他的影子,可还是固执地去找,他近乎偏执地问:“你心疼我吗?我的意思是......你爱我吗?”
  “我现在爱你。”细白的牙齿从唇瓣后露了出来,他说话的时候将头微微偏了回去,“我是马上要死的,或许就在明天。”
  季忱沉默了,他也转过脸,用余光瞧着时寻。万初尧进来的时候将窗帘全拉开了,热烈的阳光从窗边涌到脚底,时寻赤着脚,感受夏季最后的温度。
  “要入秋了。”他叹道,“很多动物都活不过冬天。”
  房门再一次被敲响的时候,时寻在看书,将枪械的,季忱看得直打哈欠,嘴刚张开条缝,就听见怀里人不满地埋怨:“你下巴硌得我头好痛。”
  他硬生生将打到一半的哈欠咽了回去。
  “现在呢。”
  “把嘴闭上。”
  季忱不说话了,将视线从书本移到时寻骨节分明的手,果然不困了。
  “叩叩。”
  “请进。”
  季忱和时寻同时看向走进房间内的男人,又默契地将视线挪到他身后的中年男人身上。
  “时先生你好,我的名字是王界,叫我王医生就好。”
  环着他的手臂紧了紧:“王医生。”时寻老老实实地喊。
  万初尧似乎只是个带路的,在王界介绍完自己后,冲时寻点点头,关上门。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王界问,“我可以坐在沙发上吗?我想我们需要聊聊。”
  其实是三个。时寻看了眼季忱,拿不准让季忱走会不会又让这个小心眼的男鬼发疯。
  季忱接收到逐客信号,演都不演了,当着时寻的面隐了身,时寻等了一会,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被牵着的力道才消失。
  王界方脸阔面,架着一副无框方眼镜,深色的嘴唇向上扬起,苹果肌反着亮光。
  粗而短的眉毛一挑,王界伸出手,五指放平对着边上的空位一指:“时先生坐。”
  时寻在离医生半人远的地方坐下,背悬在靠背前方,双腿并拢,脊背挺直,下巴绷紧。
  “别那么紧张。”王界一说话,笑容更大了,透着狡诈的慈祥,“时先生在新环境住得还习惯吗?”
  “在自己家有什么住不习惯的。”时寻淡淡道。
  “抱歉,无意冒犯。”王界道了声歉,“那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时先生最近睡眠怎么样?”
  “还可以。”
  “深度睡眠时间多久?会早醒或者做梦吗?有午睡习惯吗?”王界接连问。
  “听王医生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犯人。”时寻面无表情。
  王界又一次道歉,语气柔和了些,重新将问题说了一遍。
  “......很感谢时先生的配合。”王界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时先生放松心情,好好休息。”
  “也感谢您专程来看我。”时寻也站起来,旁敲侧击,“我是哪里让万少将觉得不舒服了吗?我能改的。”
  “我是个医生,不是男德训诫师。”王界开了个玩笑,“况且时先生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很守规矩的。”
  “毕竟是和少将订婚。”时寻和王界一同走出去,“王医生要和我丈夫说的话,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他脸上依旧挂着虚伪的假笑,听到“守规矩”,表情也没有动一下,只是顺势点明了自己的地位。
  可惜这层身份注定要失败了。王界为难:“抱歉,我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能对我说?”他语速快了几分,听起来颇有盛气凌人的意味。
  王界此时才想起面前这位哪怕不与万初尧订婚,也是个权二代,但这并不能撬开他的嘴:“......抱歉,时先生。”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楼下,万初尧坐在客厅里看书,见状起身:“王医生。”
  他示意时寻回屋,但时寻只是追着王界问:“我还能考持枪证吗?医生不想说也没关系,点头摇头就可以。”
  王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站在万初尧身后,万初尧居高临下地望着眼里带着明显慌乱的时寻,那声音从头顶传来,失了真,像是王界借万初尧的口说的答案:“时寻,回你的房间。”
  时寻固执地望向万初尧身后的男人,可惜他没有看他,只是乖顺地垂着眸子。
  “回你的房间。”万初尧重申。
  时寻不甘地看了王界一眼,转身时,背脊挺直,像只依旧骄傲的孔雀。
  谈话声被抛在身后。
  季忱没有在房间,时寻在心底喊他的名字,男人还是没有出现,系统看不下去:“他不在。”
  “他去哪里了?”
  “抱歉,我无法检测一个漏洞的行动轨迹。”
  “你也是越来越废物了。”时寻仰面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样的姿势让他喘不上气,这样的处境的也是。
  躺着躺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气喘得厉害,心脏跳得几乎要震断肋骨,顶上的吊灯扭曲成一张诡异的、带着无尽邪恶的笑脸,他伸手胡乱地挥着,像是要赶走面前可怖的场景,又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身边什么都没有。
  正当他绝望之际,手忽然“啪”地一声打到了什么东西,没等他去抓,就被捉住了。
  那双冰冷的、宽大的手掌将他的手紧紧裹住,他的眼睛里忽地涌出泪来,带着哭腔一声声喊:“季忱,季忱。”
  “是我。”
  只两个字,却成功让时寻安静下来,他紧紧地抱住男人,鼻尖胡乱地在季忱的颈窝拱着,最后安静于对方的一句“深呼吸”。
  时寻大口大口喘着气,蒙着水雾的眸子哀哀地望向季忱,泪珠掉下来,被对方吻掉。
  “他什么都不想你知道。”
  时寻点点头。
  季忱用指腹将他的眼泪抹干净:“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青年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期期艾艾地问:“他的诊断结果是什么。”
  “精神分裂阳性。”
  "可是你是真实存在......."他猛地止住话头。
  “只有你能看到我。”季忱无奈地将他垂在脸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去,“我是你的专属物。”
  “你是我的。”时寻下意识重复。
  “我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