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见时寻不愿意理他,他又把时寻抱起来:“喝口水?你嗓子哑了。”
  “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里面下毒。”
  “我弄不到毒药。”季忱凑上去亲时寻的嘴角,这一次对方没躲,只是垂眼看他。
  银灰的眸子倒映不出他的影子,空阔寂寥地盖了一层雪。
  “我承受不了你的喜欢。”怒意达到顶峰,时寻反而冷静下来,“首先,人鬼殊途;其次,我已经订婚了;最后,我不喜欢你。”
  “殊途同归嘛。”季忱无所谓地耸耸肩,“至于订婚?我会听你的话不去动万初尧,但是你要答应我,只和他做名义夫夫,我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你们亲一下我......还是抱一下......牵手不超过半分钟就行。”
  季忱越说越艰难,像是做了极大的让步,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吐出一口气,语气轻快起来:“你不喜欢我这一条怎么放在最后啊?是不是为了凑字数加的?”
  时寻被他磨得没辙,季忱显然不是寻常思维,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就见季忱笑得像偷了腥的狐狸。
  “你怎么还偷偷骂我啊?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时寻:......
  他不愿与神经病交流,手肘在床上一撑想要起来,枕头被他的动作推开了些,露出一截黑色。
  时寻睡觉很安分,枕头在原处没有动过,加上填充物很满,他从未发现枕头底下有个凹槽,凹槽里面......时寻将枕头往边上推了推,一把通体漆黑的手枪赫然出现在时寻面前。
  “勃.朗.宁m1911。”时寻喃喃道。
  季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接话:“你想学吗?”
  他本以为时寻会答应,对方轻抚枪身,眼睛很亮。季忱对这表情很熟悉——毕竟他每一次看见时寻时也是这个表情。
  谁料时寻将枪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最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不了,他们会生气。”
  “可你很感兴趣。”季忱追在他后面喊,“你难道不想试试吗?”
  时寻走得飞快,仿佛万初尧的房间有什么洪水猛兽,直到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才停下脚步,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季忱看得清楚,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万初尧的房间,精确点说,看的是他房间的枪。
  他从关注时寻开始,就没见过时寻对某样东西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导致他一度以为时寻对什么都不在意。可现在他才知道,时寻也是有爱好的,但他却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放弃。
  他忽然有点生气:“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塑造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时寻的眼神从远处落到他脸上,很平静:“因为我不是你。”
  没等季忱品味出来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大门在他面前砰地合上。
  季忱敲了敲门,没有等来对方开门,一回生二回熟,季忱穿墙而入。
  坐在床上的青年抬起眼皮浅浅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出神。
  他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沉寂的雕塑。那份惋惜构成的怒意一下子消散了,季忱想道歉,话到嘴边却成了另一句。
  “你很难过。”季忱说。
  “或许吧。”时寻回应。
  “是因为我吗?”他又问。
  时寻别过头:“或许吧。”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持续了一整个下午。
  还不认识季忱的时候,一天过得很快,似乎打个盹就过了,时寻从不觉得无趣。
  他的房间外有一株白玉兰,白色花骨朵在春末会伸进他的房间,一直伸到书桌上方。时寻经常一个人坐在窗边,顺着棕灰的枝桠看着它在风中颤颤的花苞,他会数有几朵花开了,又有几朵还没开放。
  后来时姝对花粉过敏,他就再也没有在书桌上见过花了,只有阳光被窗户放行。
  时寻便在阳光下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万宅有小桥流水,有曲径游廊,绿藤绕梁阶柳庭花,可还是没有玉兰树,也没有能伸进房间的枝桠。
  他坐在那里,像是一个没写地址的信封。*
  窗外一直在下雨,近四十度的天气,时寻依旧穿着长袖,时不时咳嗽几声,给话语加上标点,尽管并没有他并没有说话。
  季忱罕见地安静下来,坐在他身边。天色暗了,比深蓝更暗,时寻的脸蒙着厚厚的纱,看不清神色。
  于是季忱开了窗。
  风很大,雨扫进来,吹到时寻身上。
  他的眸子动了动,慢慢地扭过头,季忱便关上窗,去给时寻擦被雨水扫到的脸颊。
  “我想逃走。”时寻任由他擦着,忽然开口。
  “什么?”季忱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逃走。”他重复。
  季忱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这话似乎把青年逗乐了,他笑起来,笑得很用力,直到眼泪从眼眶笑出来,他才揩了揩眼角,语调嘲讽:“嘴上说的漂亮。”
  季忱着急地想要证明,可刚吐出几个字就被尖刻地打断,时寻用力拉开窗,风裹挟着雨水拍到身上,脸上,风将时寻的声音带给身后不知所措的男人:“我从一个笼子里转到另一个笼子里,我有地方可以去吗?我说我想跟着风走,跟着雨走,跟着天上的云走,我做得到吗?我无用,软弱,装腔作势仗势欺人,你凭什么说喜欢我就喜欢我!”
  声音被吹得破碎,最后的话破了音,带着凌厉的哭腔,季忱脑中闪过几个不属于他的片段,记忆里,似乎也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他从身后抱住时寻,那嶙峋的背脊不断颤抖着,但依旧笔直,他听见时寻让他松开,季忱犹豫了一下,将人转过来。
  “你讨厌我吧。”季忱低声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的话。”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被雨水浸泡,泛出平时没有的,金属般的光辉,深灰的睫毛上沾着水珠,水珠映出灰色的、仿佛永远不会放亮的天空。
  时寻看着他,一眨不眨。
  雨水或是泪水,顺着时寻瘦削的脸颊往下淌,季忱擦了一遍又一遍,可怎么都擦不干。
  “你的眼睛在下雨。”最后,季忱笃定地下结论。
  那秀气修长的眉毛蹙起,季忱将眉心抚平,告诉他:“太阳在下雨的时候会被云遮住,你不用一直睁着眼。”
  季忱半搂住他,伸手要去关窗,时寻却在这时仰起头。
  “我们接吻吧。”他听见时寻说。
  季忱关窗的动作顿住了,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把窗关上:“我这个人很好骗的。”
  “不是玩笑。”时寻僵硬地打断他,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着他的嘴唇,吻胡乱地落在他的下巴,嘴角。
  “别这样,时寻。”季忱不得不将两人的距离拉开,“现实是没办法被逃避的,就算你亲我一百万次,它还是等着你经历。”
  “至少能麻痹自己不是吗。”时寻笑了笑,勾住季忱的脖子,凑近他。
  “我好痛,骨头在痛,肌肉在痛,神经在痛。”他握着季忱的手放到胸口,“这里也痛,不是心脏。”
  “听说接吻能止疼。”时寻问他,“我可以试试吗?”
  第54章 看不见的爱人(12)
  情感缺失是季忱最大的问题,现在他却无比庆幸问题的存在。
  换个人或许会因为心疼立刻就吻住他,可季忱却无比冷静。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前提是这能让你感到快乐,而不是为了麻痹自己。”
  他抵住时寻的额头,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很愿意直接帮助你,但你要清楚,如果是这样,你将永远摆脱不了我。时寻,你只能靠你自己。”
  时寻抓皱了季忱的衬衫,他不断地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是不想,不能,还是不知道?”季忱很有耐心,“不说话也没关系,你点点头,我再说一遍。”
  时寻迟疑了,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于是季忱又报了一遍,直到最后一个,时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的时寻能逃出去,那他呢?他又能被谁拯救,能逃去哪里呢?
  绝望蚕食他每一寸希望,时寻喘不上气,好在药效没过,除了眩晕感之外并无其他。
  “深呼吸。”季忱语调平稳,按住他的肩膀,迫使时寻靠着自己站直,让他按照自己数的节拍呼吸。
  时寻的身体很小幅度地颤着,直到第十二次深呼吸,才勉强找回了神识,他抬起脸,嗓音嘶哑到只能发出气音:“摆脱不了的话,正好遂你意了。”
  “我今天才发现你说话那么欠揍。”季忱无奈地笑笑,“我当然希望你能在我的掌控下,但我不希望你为自己的选择感到痛苦。”
  他坐在时寻的床位,支着手臂抬脸:“你想摆脱他们,而我也想你除我之外没有其他社会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同盟。”
  “像他们一样?”
  季忱给予了肯定的答案,眯着眼笑得很坏:“他们生于金字塔顶端,独揽大权口含天宪,越是这样的人,对胜券在握的事物脱离掌控就越发容易自我怀疑,你想不想看看笼子主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