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能是能。”月白犹豫片刻,“可无相当年被打入娑婆前,留了一丝神魂在此处监察,虽然那抹神魂已沉睡很久了,可我一旦被他发现……”
  钟离四:“你还要不要你的器灵了?”
  月白扭头:“走。”
  古卷洞天福地,一笔一画皆藏玄机。
  正如钟离善夜所言,盂兰古卷太大,包罗万象,无限延展,观音挥笔写就一字,字的背后便是千丝万缕的神兵妖魔。
  “……古卷总共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告灵卷、奉魂卷、藏生卷和归烬卷,四卷分别对应天地万物不同品类。比方说我,入卷身为一方非人大妖,便在藏生卷中,你手里面那个铁棒槌,乃观音在混沌时打造的武器,就在奉魂卷里。而告灵卷,自然是凡人入卷的归所。”
  月白一边领着钟离四路过茫茫经书文海,一边解释:“你方才说,觉得那个女娃偷盗我的器灵,以换取凡人供奉牌位,是为了积蓄功德飞升成神,理应藏在古卷之中,那不无道理。可这千百年来,入藏生卷的妖魔多如牛毛,入告灵卷的凡人却少之又少。若真有一个女娃躲进告灵卷,观音神魂不会察觉不到的。”
  它停在告灵卷入口前,用尾巴指着里头寥寥无几的符文道:“这一个符文,便表示入卷的一个凡人。你将手放在符文之上,便会看见那个凡人从头到尾的一生。不过这里头的人,据我所知,全是有大功德的亡魂,你走到尽头也见不到他们,因为他们如今全在永净世神龛中作为一方神灵,享凡尘供奉了。”
  钟离四指着那些符文道:“我能进去吗?”
  “那哪行!”月白道,“符文后方是因果道,联通娑婆永净二世,这每一处符文都是认器灵骨珠的。除非本人来了,否则谁也进不去因果道。”
  钟离四垂下眼,不知想到什么,问:“那那些把骨珠留在凡间的人,怎么进自己的封位?”
  “没有这样的人。”月白挥挥尾巴,“把骨珠留在娑婆,还怎么飞升成神?”
  钟离四不再说话。
  他步入告灵卷,将手放在第一个符文上,闭眼道:“那就从第一个人的封位开始查吧。”
  一字一人,一眼一生,感知到封位的那一瞬,钟离四便不能间断,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经受封位后方那个人所有的悲欢离合,结束后才能再开启下一个符文后的人生。
  如此查探方式,十分耗费精力。
  半路陨落的天才、穷且益坚的学者、以身伺虎的圣人、道心破碎的恶徒……看得越多,钟离四的心绪就愈发杂乱,脸色也愈发苍白。
  与此同时他发现,旁边的月白是个话痨。
  在如此消耗魂力的行动中,他不仅要一一核对因果道中是否有巫女的影子,同时还要忍受来自耳边的喋喋不休。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月白窜到他左边,吐着信子问,“你们蝣人不是二十年之内就会暴毙?你如今几岁?可寻到长生的良方了?”
  钟离四皱着眉头,额前有细细冷汗,没空搭理它。
  但月白并不是一条有眼力见且知难而退的蛇。
  “为什么你这么执着把器灵还给我?早早地过完蝣人这一生,结束痛苦不是很好嘛!”它又窜到钟离四右边,“你能进到古卷找我,还要冒着被观音神魂发现的危险,途中要抓到那个盗我器灵的女娃,说不定最后什么也做不成,倒不如平庸过完二十年,无知便无痛!”
  钟离四已经又看完了一个人。
  他走向最后告灵卷中最后一个符文,准备速战速决。
  月白拖着看不见尽头的身体跟在他身后:“几百年了,我就没见过一个蝣人能突破盂兰古卷找来这儿的。我瞧你的模样也不小,只怕是大限将至,就算把骨珠还给我,你这条命也注定是要消磨的。你不如学学你的族人们看开些,别把自己折腾得那么可怜。反正蝣族从古至今就没一个人想过要解决这事儿的——”
  “我不是在解决吗?!”
  钟离四忍无可忍,提着一口气,长眉紧蹙,横眼过去怒视着月白,毫不犹豫地将月白的话暴躁打断。
  月白吓了一跳,倒吸一口气,眼珠子看天不吭声了,尾巴啪啪啪地在地面上敲。
  钟离四横着它,本就胸口直喘气,见月白噤声了,这才把语气平复下来,低声道:“我是来此的第一个蝣人,若我解决不了此事,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的族人中,总有良善果敢胜我百倍的人,就算再过几百年才会出现,那也是出现了。若真的一直无人解决,那我就从娑婆世千百里黄沙中爬出来,让你见到第二个我。”
  “我说到做到。”他把手放到最后一个告灵卷符文上,闭眼前叮嘱道,“你安静一点,大黑蛇。”
  “……哦。”
  月白老实安静下来。
  他的蛇头悬在钟离四头顶更高的位置,时而低眼瞅瞅钟离四,时而又把眼睛再抬起来。
  再瞅瞅钟离四,再把眼睛抬起来。
  它开始想象这个满头大汗身体单薄的小蝣人失败了会怎么办。
  如果失败的话……
  它还挺期待百年后再见他一次的。
  俄顷,钟离四放下手说道:“她不在这里。”
  月白早有预料:“我说什么来着……”
  它话到一半,瞅见钟离四的眼神,用尾巴挠了挠后脑勺,吐吐信子不吱声了。
  钟离四冲它抬手。
  月白偏了偏头,佝下脑袋:?
  钟离四身子一歪,靠在它身上:“我休息会儿——你让我想想。”
  月白把身体挪了挪,让钟离四靠得舒服些。
  钟离四乌长的眼睫在思考时无意识地颤动着,流过冷汗的脸少了几分血色,这让他被汗水打湿的睫毛看起来更黑更密了些。
  月白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研究起钟离四的眉眼,认定这样的长相即便是化作蛇类也会漂亮得很罕见。
  “对了,”他蓦地听见钟离四开口,“你说你的封位,只认器灵,不认元神?”
  “不错。”月白低头用吻部靠近钟离四,忍住了用信子舔舔钟离四睫毛的冲动,“怎么了?”
  “我觉得这不对。”钟离四摇头,“我认识一个人,他的骨珠留在了娑婆世,可他还是归位回到了盂兰古卷。”
  月白抬头看看前后的符文:“哪一个?”
  “不在这里。”钟离四说,“这不重要。”
  他话头一转:“封位只认器灵不认元神,你听谁说的?”
  月白说:“我自己推断的,不然我怎么会进不去——”
  它话未说完,对上钟离四的眼睛,愣了一愣。
  “难道……”
  “去看看。”
  钟离四从他身上起来,疾步走向藏生卷中。
  途经一道门前时,钟离四停下脚,问道:“这是哪儿?”
  月白看了一眼:“奉魂卷。”
  它用尾巴指指钟离四手里的破命:“这东西就记载在这一卷中。”
  “那奉魂卷中的兵器,也不能随意进因果道窥探?”钟离四问。
  “那倒不是。”月白说,“奉魂卷中全是观音的天地神器,它们既无骨珠,也无器灵,随便旁人怎么看也没关系。毕竟身为神器,也不是谁随随便便看了一眼就能打扰或是拿走的。”
  “怎么了?”月白说完,“你认为那女娃躲在这里头?”
  “不。”钟离四深深朝奉魂卷中看了一眼,依旧果断地走向藏生卷,“先找到巫女要紧。”
  藏生卷中封位极其广泛,好在月白自己的封位虽多年未曾让他进去,但要找到还是很容易的。
  钟离四站在封位符文前,看看观音留下的文字,又看看月白,忽皱眉道:“观音……写的是象形字?”
  月白突然用尾巴捂住他的嘴:“可不敢说。”
  钟离四:?
  月白嘘声道:“无相最讨厌别人说他字丑。”
  钟离四:……
  仅仅是字丑吗……
  钟离四摇摇头,把手放到那个符文上,刚要闭眼,竟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冲力在阻挡他的探视。
  月白显然也察觉到了。
  一人一蛇对视一瞬,钟离四再次把手放上去。
  那股反抗的力量再次将他的手震开。
  封位前陷入片刻的寂静。
  钟离四挑了挑眉,翘起嘴角忽道:“月白。”
  “嗯?”
  “你说,一个人,受了不该受的功德,躲入不该入的神卷,那她是什么?”
  月白将蛇头蜿蜒着游到与钟离四等高的位置,蓝色的竖瞳锐光毕显,它腹腔中那道厚重的声线此刻在封位外意兴盎然地响起。
  “非人非神——妖怪咯。”
  钟离四将破命缓缓举起,对准那道符文:“既是妖怪,藏生卷中没有她的位置,她当如何?”
  月白的蛇身忽高高直立而起,目带杀意盯着本属于自己的封位:“那就是——偷我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