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钟离善夜和阮玉山凑在一块儿伫立于大门的屋檐之下,齐齐地朝山顶的方向凝望着,一言不发。
  两边回廊挤满了人,统统是宅子里的丫头小厮们,有的满脸好奇伸直了脖子朝山顶张望,有的则畏畏缩缩堵住耳朵瑟瑟发抖。
  上边的动静已是有些地崩山摧的趋势,故而就连那罗迦的到来都已无法引起人群的太大骚动。
  只是走到何处,何处的人群便会自觉让开一条小道,没人敢大着胆子和它过分亲近。
  那罗迦凭本事一路挤到阮玉山腿边,仰着脖子蹭了蹭阮玉山的腰,以提醒对方自己的到来。
  “瞧见了吗?”阮玉山感受到一个湿漉漉的鼻子在拱自己的手,低头看了一眼那罗迦,便挠挠那罗迦扬起来的下巴,同时另一只手指着山顶上,“不听你娘的话,就是这个下场。”
  那罗迦闭着眼睛舒舒服服应了一声,表示附和。
  这一场鏖战进行到约莫正午,山顶的声音才逐渐止息。
  阮玉山遣散了聚集在宅门走廊上的下人,又在钟离善夜那儿挨了撒气的两闷棍,便独自站在宅子门外等着钟离四回来。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山顶小径慢悠悠走下来一个人影。
  钟离四的一头卷发完全披散下来,他的衣摆袖子被刺破了,几乎成了挂在手臂上的布条——阮玉山看见这一幕第一眼便想,难怪破命原本只需挨两个时辰的打,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三个多时辰,原来是事出有因。
  这是钟离四最喜欢的衣裳,阮玉山就是哪天想被休了也不敢这么搞破坏。
  钟离四走到近前,他一边替对方整理头发,一边笑着调侃道:“怎么发带都给打没了?”
  话音未落,钟离四便举起胳膊,露出自己绑在腕间的发带:“它想刺你给我做的发带,我取下来了。”
  阮玉山觉得三个多时辰还是打少了。
  于是一边站在后方替钟离四重新绑好发带一边又问:“在哪?”
  钟离四说:“什么?”
  阮玉山:“破命。”
  钟离四像是才想起来:“哦。”
  遂摊开手,一个字都没说。
  眨眼之间,一把金翠辉煌的三尖戟自半空中旋转飞来,一个呼吸的间隙便安安稳稳躺在钟离四手上。
  只是左边刀刃的刀尖被削平了一角,像是被谁的巴掌硬生生打没的。
  阮玉山看着那个缺口挑眉道:“不闹脾气了?”
  “脾气?”钟离四看向手中的破命,眉目平和,对它询问道,“什么是脾气?”
  破命闪烁着,发出一阵又一阵柔和的光芒,顺便温柔地在钟离四掌心来回滚了半圈。
  阮玉山第一次对神器产生了一种不屑的情绪。
  是夜,他在屋子里给钟离四丈量新衣的尺寸。
  钟离四上午才练完戟,下午又在阮玉山的陪同下练了大半天的字,午觉也没来得及睡,这会儿累极,甚至不愿意站起来,两眼发木地仰面躺在床上,随便阮玉山怎么搓揉。
  “前些日子不是才测过?”他被阮玉山翻了个身,感受到对方的虎口卡在自己腰上,“怎么又测?”
  “士别三日还得刮目相看,那么多天了,我得摸摸你是胖还是瘦。”阮玉山说着,指尖又在钟离四腰上挪了一掌,视线在钟离四身上来回扫动,“你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
  这一掌正好摸着钟离四的痒痒肉。
  “不知道。”钟离四哆嗦了一下躲开,有气无力地笑道,“……别碰。”
  阮玉山见他躲,便故意去摸:“我不碰怎么测?”
  钟离四往床里蹭,一个劲儿把自己蹭到床角,看见阮玉山跪着爬上床来要抓他,便抬脚踩住阮玉山的肩,将他抵在原地,不让他进来:“什么尺码非要拿手测?裁缝店里个个都是这么待客的?”
  阮玉山顺势握住钟离四踩在自己肩上的脚脖子,细细地从下到上抚摸过去,粗糙温暖的掌心一寸寸擦过钟离四的皮肤,直到伸入裤脚,握住钟离四的小腿,那掌心便滚烫起来。
  他仍是一个野兽进攻的姿态,这会儿抓住钟离四的小腿,倒像是把人的腿扛在肩上似的,不让人缩回去了。
  阮玉山的手继续往深处伸。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谈道:“我看破命的戟角被削了一块,当真是你干的?”
  钟离四心不在焉:“……嗯。”
  阮玉山吓唬他:“那可是观音留下来的神器,你就这么给它削了?”
  “我管它是谁的。”钟离四的裤脚被卷到膝盖上方,眼见着下头那只手是越伸越过分,便想把腿抽回去,哪晓得阮玉山力气很大,胳膊压着他的腿骨,压根不让他躲,而后方,钟离四背抵着墙,是退无可退了。
  钟离四闭眼,微微仰头,发出一声极浅的闷哼,呼吸急促道:“昨天是观音的,今天被我打残了,就是我的。”
  阮玉山手上动作来回不停,听了这话便笑:“那你改天把我也打残,我就能告诉别人,我是你的了。”
  钟离四断断续续呵出一口气,半睁开眼睨着阮玉山,似笑非笑,刚要开口,就听阮玉山抢了他的话。
  ——“贱!”
  阮玉山早有预料,笑吟吟地把他要说的先说了,随后手上一顿,蹙眉道:“我说,你这毛病,怎么时好时坏的,没治到根上?”
  钟离四不想总谈论这个话题,于是别开脸,也不笑了,低声说:“没治好就没治好吧。”
  “那不行。”阮玉山趁他放下戒备,一个猛虎扑敌按过来,掐着他的腰往下走,“要不再试试?”
  钟离四听见这话又把头转回来,皱眉道:“你刮没刮胡子?”
  阮玉山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胡子啊!”
  平心而论他的胡子一点都不茂盛,顶多三天两头不打整会冒点浅浅的胡茬,他自认自己浑身的毛发长得跟他一样张弛有度:该软的地方软,该硬的地方硬,该茂密的茂密,该稀疏的也绝不乱长。
  可钟离四总隔三岔五就嫌他下巴胡子扎大腿,阮玉山觉得是钟离四不喜欢这个姿势在找借口。
  “亲你上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嫌扎嘴?”阮玉山反问。
  钟离四杀气腾腾地盯了他半天,仿佛很难想象他能问出这样的话,而自己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干脆直接一脚踹到阮玉山胸口,自己也跟着口不择言:“那你别刮胡子,舔死我算了!”
  阮玉山哪舍得?
  阮玉山一把攥住钟离四还热热贴在他胸口的脚,只觉得钟离四腿上真有劲儿。
  他提溜羊崽子似的把人扯到自己身下,再压下去猛地埋在钟离四颈窝里吸了口气,感觉到钟离四想提脚往他身上踹,当即用膝盖给人抵死:“你再这样,先把命交代在床上的,可真指不定是谁。”
  话没说完,便听钟离四在他怀里冷笑:“能让阮老爷得马上风,那也是本事。”
  阮玉山眉头一皱,低头看向被自己圈在怀里的人:“谁教你的?”
  第83章 短夜
  钟离四脸上神色难得闪烁了一下。
  阮玉山瞧见他目光朝屋子屏风东侧墙角的红木圆角柜瞥了一下,当即起身,是手也松开了,腰带也不扯了,一个扭头就往柜子那边去。
  钟离四状若镇定地从床上坐起,被阮玉山脱了一半的外衫还堆在小臂上,瞅见阮玉山把柜子底部那几本话本子翻出来了。
  他也不吭声,就低着眼睛装不知道。
  “《寒楼杀柳》、《枉回首》、《囚何梁》……”阮玉山一边清点一边把这些话本子翻了翻又扔到床上,“我几时给你买过这些淫词艳本?”
  钟离四不说话。
  阮玉山把话本子卷成卷,俯身戳戳他的脸:“别装死。”
  钟离四一把将话本子夺过去放到另一边,愠怒道:“你看都没看,怎么就说是淫词艳本?”
  阮玉山冷笑:“这些东西讲的什么,我能不知道?”
  他挨个挨个拿起来,竟是如数家珍般:“《寒楼杀柳》,是穷苦书生韩楼在赶考路上被京城柳员外相中,又被逼扮作女子被柳员外强娶进家门成为男妾,后不堪受辱,设计杀死员外又自杀殉情的故事;
  《枉回首》,边关将军在睡春院看中男妓,豪掷千金上演了一出救风尘,得到美人儿又将其抛弃,最后将军战死边关,美人看破红尘,剃度出家。”
  “《囚何梁》更不必说。”阮玉山道,“状元郎何梁初入仕途便被三个皇家子弟觊觎,连同皇帝,四人将何梁囚禁于皇家别院,夜夜笙歌,最后何梁壮志难酬,不甘一生为人禁脔,投河自尽,又因饱受人间苦楚不愿再投胎为人,宁愿生生世世化作水鬼将自己囚于河底,而几个皇家子弟在寿终正寝后灵魂游荡世间,亦是不愿投胎,寻找了何梁生生世世,却都再没能见到他一眼。”
  他刚要把书往地上扔,又想起钟离四对这些玩意儿保存得很好,即便偷偷塞在箱底,那也是拿绸布包着,便换了个方向,丢在床上,再伸手揪住钟离四故作镇定的半张脸:“我说你怎么连马上风都知道——钟离四,你涉猎很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