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九十四沉默了片刻,忽问:“阮玉山,你原本是哪里的?”
  阮玉山装听不懂:“什么?”
  “你是哪里来的?”九十四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娘胎里来的。”阮玉山绕着圈地跟九十四打太极,狠下心随便抓了抓九十四的头发,给人头上弄了些灰,勉强看得过去,便道,“好了,你进笼子试试。”
  九十四瞥了他一眼,不再追问,刚要弯腰进笼子,就听阮玉山说:“这次我陪不了你了——云岫会暗中跟着,他轻功好,你放心。”
  “为什么?”九十四动作一顿,转头问道。
  阮玉山轻笑一声:“不管齐且柔是谁,我同他打过照面,都会叫云岫跟着你——那你猜,他会不会派人跟着我?”
  “你的意思是,你要回宅子待着?”
  “不。”阮玉山说,“齐且柔手下有高阶玄者,云岫届时会被他们拖住,你无人暗中照料,我放心不下。所以我会先回宅子,摆脱了齐且柔的眼线,再同那罗迦一起从暗门出来寻你。在我赶来之前,你护好自己。”
  九十四低眼:“不能直接……”
  “当然可以。”阮玉山知道他想问什么,“齐且柔的眼线玄境再高也不够我打,可是解决他们太浪费时间了,阿四。我得早些来找你。”
  九十四扶着笼子的门,垂着眼睫静默半晌,回头朝房门内看了一眼。
  他蓦地转身回到屋子,径直走向屏风后的木架,取下上面悬挂着的一条朱红锦带——那是之前阮玉山在村子里为了给他包扎伤口裁下的一截披风,九十四当初一直缠在手腕上,后来到了四方清正,他洗澡时一并洗了,这些天一直晾在架子上。
  九十四解开阮玉山原本为自己缠在后背的发带,将自己散落的头发学着阮玉山为他束发的模样胡乱扎了一半,再拿这条朱红锦带绑起来系在脑后,就当阮玉山陪他了。
  他潦草地绑好锦带,生疏的手法倒是让他的头发比片刻前看起来更乱了些。
  接着他走回笼子前,脱了鞋,弯下腰,赤脚踩进冰冷的笼中,端正坐好道:“走吧。”
  第54章 纪慈
  九十四第十二次举起胳膊摸向脑后的发带时,他停住了动作。
  一指天墟到了。
  易三老爷在燕辞洲没有露过面,阮玉山出入易宅从不走正门,宅子中数条暗道分别通达易家的钱庄、唱卖场、货仓、酒楼甚至码头。
  九十四的笼子亦是从暗道送出,径直抵达一指天墟的暗室。
  进了暗道,便有卖场的人在前方接应。
  阮玉山疑心重,平日易宅里伺候的人数量不多,却全是阮府自家园子里带出来的心腹,出了宅子,哪怕是自家卖场的人,他也并不完全放心。因此才会让九十四从四方清正出发时便钻入笼子,让整个卖场从里到外都以为九十四真的是货物。
  掩盖着整个笼子的巨大帷幔被掀开,九十四下意识摸了摸靴筒里阮玉山为他藏的匕首。
  这匕首他已使了半个月。
  阮玉山不教他枪法,理由是枪这个东西,九十四到了卖场也不能随身携带——总不能易三老爷卖蝣人,还允许这个蝣人随手拿杆子枪,顺带把蝣人送给齐且柔的时候,让蝣人也把枪带走。
  这跟直接对齐且柔说“我们两个打埋伏杀你来了”有什么区别?
  要使,就得使点便宜又方便隐藏,不容易叫齐且柔察觉的。
  一是暗器,二就是匕首了。
  暗器这东西对九十四而言不好上手,动作间讲究一个轻、快——最重要的是得熟练。
  云岫是使暗器的高手,但那是人家从四岁就练起的功夫。
  九十四唯一会使的暗器是石子儿,最大的战绩是十五岁那年拿石子儿打下来一只飞过笼子上空的大雁。其他的暗器他一概不知。
  如今他只学半个月功夫便要上卖场,被阮玉山送给齐且柔的时候说不定还要给搜一次身,只有能藏在靴筒隔层中的匕首最适合九十四这半个月拿来练手。
  九十四就这么在阮玉山的说服下暂时放弃了学枪,改练短刃。
  任何功夫要想学好,都逃不过两个基本:一是内力,二是轻功。
  九十四内力充沛,唯一的不足是目前还无法运转自如。
  但在轻功上,由于从来没有经受过内家的训练,他完全是个门外汉。
  好在他手脚灵活,脑子也灵光,天天跟在阮玉山身后有样学样,阮玉山伸胳膊他绝不蹬腿,阮玉山抬脚他决不弯腰,又有云岫做陪练,半个月下来,虽说不上比得过行家功夫,但乍一看也还算有那么回事儿。
  要学轻功,得先会判断旁人使了几分,也就是这功夫要入的第一道门槛——听声辨位。
  一个使轻功的人,如果连对手在什么方位都不知道,又怎么闪躲和进攻呢?
  九十四光学这一样就学了三天。
  起先只有阮玉山一个人陪他练,九十四拿带子蒙住眼睛,阮玉山放轻步子,从各个方位出其不意地出招,碰到九十四就算赢。
  第一天下来,九十四被摸了个遍,没一次赢过阮玉山。
  九十四表面波澜不惊,夜里回房,拿出被子开始重新打地铺。
  阮玉山靠在门框笑他,说他输不起。
  九十四回之以皮笑肉不笑:“你输得起,那我打地铺,你急什么?”
  阮玉山一声不吭了。
  随后老大爷似的背着手左看看右看看地走到地铺边,一个不经意回身,伸出胳膊把九十四扛回床上。
  九十四不做挣扎,只是没枕枕头。
  他把枕头放在自己和阮玉山之间隔出个楚河汉界睡了一晚。
  第二天阮玉山双手抱拳给他赔罪:好啦好啦,本老爷也是第一次教人功夫,没懂个循序渐进,今天一定好好教你,阿四莫要生气。
  九十四信他个屁。
  等正儿八经开始练功了,九十四拿着绑带把两个眼睛一蒙,才发觉今日阮玉山当真用起心来教他了。
  阮玉山的步子仍是很轻,轻到九十四最终听不出他落定在自己周围哪一个位置,但出招时的动作却有在刻意放缓加重,如此,九十四只要屏息辨别风向,就能预判阮玉山的落点。
  这一天,两个人胜负四六开。
  阮玉山胜六,九十四胜四。
  九十四晚上把枕头撤了。
  第三天,九十四胜六,阮玉山胜四。
  九十四午觉会把脑袋枕在阮玉山腰上了。
  阮玉山摸着九十四散落在他腰间的头发琢磨:后头还有那么多天要练,这才哪到哪?
  得罪人的事儿他可不能做两回。
  于是云岫被拉过来做陪练了。
  第四天便要开始站桩子。
  毕竟身要足够轻,脚得先够稳。
  到了这一步,即便阮玉山不得罪人,云岫也是要来陪练的。
  九十四总不能成天跟阮玉山一对一过招。
  否则到了齐且柔那边,那些人还能允许九十四跟他们挨个挨个打不成?要到动手的时候,势必是一窝蜂一起上。
  阮玉山和云岫,两个人拆成四个人用,精力分散开来,大抵便是齐且柔那边四五个高手的实力,正好陪九十四演练演练。
  三个人先站三尺高的桩子。
  上了桩子,阮玉山便发现九十四在这方面有极强的掌控力。
  当年阮玉山练这一套时不满六岁,爹娘还没死,要趁他年纪小体格轻好叫他练轻功,守着他上桩子,阮玉山足足用了三五天才能勉强站稳,小半个月才能单脚固定。
  眼下九十四仿佛脚下无根的野猫似的,轻飘飘立在桩子上,不过两天便穿梭在各个落脚点来去自如。
  三尺的桩子没难度,便上四尺的。四尺的上完了,又上五尺。
  最后阮玉山明白了,九十四完全不怕高,再上几尺都如履平地。
  既然站桩容易,那就来到第三步。
  阮玉山和云岫开始在桩子上跟九十四过招了。
  此时距离一指天墟开张还不到十天。
  云岫手上抹了水粉,碰到九十四并且在九十四身上留下痕迹,就算九十四输。
  到了阮玉山这儿,却是跟九十四来真的。
  拳头劈掌甚至刀子落到九十四身上都是实打实的伤,阮玉山不让云岫动真格,自己倒是把初练轻功的九十四伤得不轻。
  他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一指天墟要卖蝣人,得先做出一副费尽千辛万苦把九十四给捕进笼子的假象。
  可齐且柔到底不是傻子,衣裳头发一通乱抹能暂时把他瞒过去,届时阮玉山把九十四送出手,齐且柔接过一看,发现九十四浑身除了衣裳头发哪里都干干净净滑溜漂亮的,他还能不觉得蹊跷?
  九十四身上势必得先做出累累伤痕来。
  至于怎么做,那就有阮玉山的门道了。
  旁人伤不得——比方说让云岫上手,纵使十六岁的云岫是比同龄的林烟更懂个轻重分寸,然而以九十四的体质,今日在云岫手下受了伤,明日便能好个七八分;若真让云岫下重手呢,一来阮玉山舍不得,二来,还得提防那罗迦和破命对云岫生出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