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九十四端端正正坐他大腿了,他又“啧”一声道:“饕餮谷专给你们喝西北风了?浑身就剩骨头架子。”
  坐腿上都硌人。
  九十四想也不想,随口道:“那你呢?你专啃黑泥巴?”
  这话似乎是有意嘀咕得含糊,专叫阮玉山听不清:“什么?”
  九十四不搭理他,暗自扬了扬唇,顺着阮玉山的手朝后躺。
  后背刚挨着阮玉山的胸口,九十四又觉着自己这样太逆来顺受了些,于是装模做样地在阮玉山怀里草草挣扎两下。
  直到阮玉山轻轻拍打他的侧腰:“别乱动。”
  九十四终于心安理得躺着了。
  他由于人太单薄,阮玉山套在他身上的衣裳又稍大了些,加之后头的人胸膛健壮,绝不是皮包骨头的单板身型,九十四这么躺着,竟有几分陷在阮玉山身上的意思。
  一股淡雅的熏香渐渐围绕着他,九十四周身被阮玉山的气息包裹着,这气味他闻着安稳,像又回到了昨晚在马背上靠着阮玉山熟睡的时候。
  摇椅再这么一晃,九十四简直舒服得有些迷瞪了。
  两个人四只脚交叉着放在摇椅的脚踏上,九十四浑身被阮玉山圈得严严实实,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使他再度昏昏欲睡。
  于是他枕在阮玉山的胸膛,眼皮子不知不觉打起架来。
  阮玉山瞧他要睡,便知是汤药里的酸枣仁和合欢皮起了催眠作用。
  夜里风大,九十四体内残留的兽药尚未完全解除,需再得发几场汗才行。
  眼下这当头若是随他睡了,指不定雪上加霜又要着凉一场。
  按道理,以蝣人的身体,应该不至于抵挡不住如此简单的药效才对。
  阮玉山抓过九十四的胳膊探了探脉搏,又把手掌挪到九十四背后骨珠的位置,用玄息感知一番,当真是玄气不足,气血两亏的脉象。
  前一晚在矿洞中,他怀疑金钩陷阵法的最后一步并不一定非要用神器达到镇压的效果,毕竟三尖戟和自家老太爷的骨珠,两者光从本质上来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自带强大的玄力。
  所以阮玉山当时诱使九十四借助木枪蓄满玄力后往阵法七寸之地掷去,不出所料,那一掷果真起了作用。
  怪就怪在九十四太实在,出招时当真下了死手,耗费太多玄气。
  更重要的是,阮玉山怀疑那把木枪上头的符阵短时间内杀过太多异灵,被杀的妖灵给木枪开了智,悄无声息吸了九十四太多玄气积蓄在自己法器本身,而九十四没有察觉。
  这也是阮玉山方才给九十四把脉时才想通的。
  否则光凭九十四一次蓄力,也不大可能起到镇压整个阵法的作用。
  是那木枪无声无息间已汲取了九十四太多力量,化作了半把神器,恰好又被打入了阵法,促成了整个金钩陷的结阵。
  这又恰逢第二天九十四出门一趟被人下药,阮玉山短时间内要给九十四解开那么猛的兽药,自然他开的药方也得下些猛料。
  九十四前一日被木枪所吸收的玄气亏空还没填上,立马又吃了阮玉山给他疏解气血的烈性解药,这身体就是再怎么抗造,一时间也补不起来。
  况且阮玉山是看出来了,九十四这人,只要受了累,又或是玄气受了亏损,便得靠睡觉来补。
  亏多少就睡多久,比如初到目连村遭遇迷雾那晚,九十四是一气不歇地到第二天睡了个日上三竿来着。
  加之今天喝的两顿药里还有催眠的几味药材,要他不打瞌睡也难。
  偏偏这会儿还睡不得。
  “欸。”阮玉山用胳膊勒了勒九十四,把人强行唤醒,“你同我说说,这次出门,谁给你设了埋伏?”
  九十四半梦半醒,正在阮玉山身上困得十分死去活来,这会子被摇醒,压根没听见阮玉山说什么,只带着浓浓的鼻音应了一声:“嗯?”
  阮玉山就听不得九十四这样。
  他偏着头凝视九十四困得迷糊的侧脸,听着这动静嘴角就翘起来,心里头被这一声回应哄得天花乱坠,当即附过去拿嘴唇挨了九十四的脸一下。
  九十四陡然睁开眼。
  第47章 虚言
  阮玉山这回没等来拳头。
  他看见九十四维持着睁眼的动作,目光看着前方空中,眼珠子一动不动,神情木然,仿佛定住一般。
  阮玉山心里发笑。
  这是什么意思?
  被他一下亲懵了?
  还是亲一口就变木头了?
  阮玉山抬头挠了挠九十四的后脑勺,命令道:“蝣人九十四,说话。”
  九十四睫毛动了动。
  他那双边缘泛着浅淡蓝色的眼珠迟钝地瞥向阮玉山,定定对着阮玉山盯了片刻,又转回去。
  此时九十四的目光已不是木讷的茫然,阮玉山清晰地瞧见,此人的眼珠在几个转动间隐隐透出一点狡黠的光芒,满脸一副在脑子里思索或总结什么的神情。
  接着,九十四再次睨向阮玉山。
  ——很显然该检索的东西已经检索完了,接下来要准备付诸实践。
  他朝阮玉山的方向偏了偏后脑勺,碰到阮玉山的额头,眼角凝视着阮玉山,重复地模仿着方才的鼻音道:
  “嗯?”
  呢喃过了这一声,九十四的视线就在阮玉山脸上逡巡,似乎在等待阮玉山给出他预计之中的某种后续。
  阮玉山挑眉。
  这次他心里是结结实实被挠了一下。
  九十四的试探有点像一条悄悄卷上阮玉山手指的蛇尾巴,悄无声息但严丝合缝地贴着皮肤,冰冰凉凉,绞住手指时带着点欲擒故纵的意味。
  缠得紧,但只绕了阮玉山半个指尖便停止不动。尾巴尖儿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擦阮玉山的皮肤,似乎在等着看阮玉山是勾勾手指头将他的尾巴逮住,或是视若无睹,任凭九十四自己进退。
  阮玉山可不止想逮尾巴。
  他还想捏捏蛇肚子。
  看看小蛇是会哈气还是伸出信子舔他。
  他含笑注视着九十四,伸出带着玉扳指的拇指,按住九十四的唇角,指腹缓慢地摩挲到唇中。
  常年练武而生出薄茧的手指把九十四病中苍白的嘴唇擦出了一抹淡淡的红色。
  九十四垂下乌长的眼睫看向自己唇中的那根拇指,忽地想起阮玉山下午把手放在自己口中搅弄的情形。
  他张了张嘴,看起来想把阮玉山的拇指含进去。
  可最后只是抿唇,喉结微微滑动。
  阮玉山把他的唇中揉得嫣红,又因那点刺青符咒的缘故,九十四唇上的红色久难消退。
  他捏住九十四的下颌逼迫九十四扭头看向自己,随后仰头,先用鼻尖蹭了蹭九十四的嘴角,又将嘴唇覆过去,学着九十四的模样张了张嘴唇,像是要咬,却压根没吻下去。
  “我说,”阮玉山的视线从九十四的嘴唇转移到那双蓝色的眼睛上,“到底谁给你下的药?”
  九十四的目光从阮玉山点到为止的嘴唇上掠过,克制地黯淡了一下眼色,带着几分不满地别开脸:“不知道。”
  “总记得住长什么样。”阮玉山瞧他的反应,暗自笑了笑,“否则就这么放过了?我记得你不是个大度的人。”
  九十四听阮玉山这意思是暗指他此时此刻表现得气度也小,便又回过头,只是同阮玉山的脸保持了些距离,笑着反问:“告诉你,你要如何?”
  阮玉山的笑还是挂在嘴上,他那双丹凤眼的眼尾由于微笑的神色,带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纹路,凝望着九十四的眼神还是饱含似有若无的轻佻,说出口的话却是四两拨千斤的力道:“我杀了他。”
  九十四注视他半晌,收回视线。
  随即仰面躺回阮玉山的胸膛,脚下稍微用力,两个人便随着摇椅轻轻晃动起来。
  他放空了双目,望着高高不见尽头的夜空,忽问:“什么在叫?”
  “蟋蟀。”阮玉山的手放回他腰上,收紧了胳膊,在心中暗想这人的腰怎么如此不盈一握,难不成是自己的手太大的缘故?
  “还有呢?”九十四静静听着。
  “油葫芦。”阮玉山说,“叫声像蛙。”
  “什么是蛙?”九十四问。
  阮玉山相当耐心,九十四问什么他答什么:“长在田里的东西。”
  “那一定不好吃。”九十四原本是在心里默默地想——蝣人都是这样,有许多话只能在心里想,不能说,他们许多想法一旦说出口,便会得到驯监一顿酣畅淋漓的鞭打。
  因此蝣人总是沉默寡言。
  可此时陷在阮玉山怀里,他想到什么就开口说什么:“我以前吃过蚯蚓。”
  九十四声音低沉,语速缓慢:“下过了雨,土地变成泥巴,就会长出很多蚯蚓。它们不好吃,实在饿得不行了,我和百十八会捡一些尝尝。教我认字的老先生说,田的样子,就是四块泥巴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