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谢如霜依旧不疾不徐:“我等不过是在自家门前施粥施药,既无官职,便也无义务。府中粥食原是为周边老弱所备,若是遇上亲眷或入府帮工之人,自然也施。诸位瞧着年轻体壮到也没必要跟我们讨饭,若觉不便,可另择所在,无需在此失了体面。”
  “我就要吃你们家的怎么着?”那人步子踏前半步,浑似就要闯进棚中。
  “我这暴脾气……”倪二也知道这些人是故意的,可见人要闯进南院,还是忍不住撩袖子想要冲上去,贾芸忙伸手一把拉住。
  茜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沉声冷笑:“他们此番不过是打着混吃混喝的主意,若都只是唬几句倒也罢了。可若放任不管,日后就不止是几句谩骂那么简单了。”
  眼见天色将暮,众人合力将剩下的粥桶器具搬回南院。倪二搬完最后一桶,叉着腰喘了口气道:“要不我照裴总领从前那法子,明儿一早找几个弟兄,在胡同口把他们一人一口袋套了,打一顿再说,叫他们长点记性。左右卜旃姑娘这几日也不出门采药,我也闲得慌。”
  “且忍一忍。”贾芸叹气,“姑娘身子还未好,府中种种,一时也没个定夺。”
  话音落下,众人沉默。
  府里虽暂时安稳,但眼前这局面,却宛如头悬利剑,随时可能出事。
  他们都知道,倘若林姑娘在,纵这天下再乱,贾府总有一处主心骨可凭依。可如今,她缠绵病榻。那一堵屏风之后,虽有人守候、灯影微动,却终归不是那一身主母装束、眼神凌厉的她了。
  黛玉在病榻上昏昏沉沉地躺了几日,卜旃和卜旌兄妹虽断诊是风寒入体,竟越发缠绵不起。
  好不容易转醒片刻,睁眼便见卜旃端着药碗蹙眉坐在旁边。
  如今黛玉病来如山倒,卜旃自然很是不爽,便如同自己苦苦培育的草药叫一夜大雨打蔫了一般气恼。这小大夫性子却极严,见了黛玉醒转,未及喜色,先就是一通连珠炮似的责备:“你身子本就虚,又日夜操劳,这才勉强养得好些,倒好,裴总领一离府你便病倒。府里事再多,也该分些与旁人去,难道这贾府少了你便转不得了?你可知,南院如今每日要多少药材,你这一场病白白废了多少药?前头喝进去的补品如今全不知去哪了!”
  紫鹃笑着替黛玉应付着卜旃,只是卜旃不是以前那偶尔才来一次的太医,她便住在后楼,每天像晨昏定醒一般的把脉,便是这般日日诊脉,日日调理,在这次功亏一篑,卜旃难免生气。
  紫鹃在一旁轻声笑着打圆场:“姑娘这几日是心焦多思了些,卜姑娘莫怪。她也不是故意不听话,只是……”
  “不是故意便是有理吗?不知这冷风入体伤肺吗?”卜旃冷声打断,神色却隐隐带着几分愤懑,“你们都知她是主子,偏偏谁也不劝她几句,该拦的便拦了!我们兄妹和裴总领在府中时常叫她少操劳,如今他人不在,倒是我的俩的话当真全听不进了?”
  说起那人,她声音重了几分,落在黛玉耳中竟如针扎一般。她仿佛被什么触动似的,咳得厉害,捂着帕子半晌不能停。
  紫鹃一惊,忙替她拍背,雪雁则取了温水来漱口,卜旃见状也觉自己言重,脸色微窘地低头去理药盒,不再多言。
  黛玉靠在榻上,气息微喘,泪在眼眸中打转。
  卜旃见此,更道:“你便当他们都死了,也省得你空等!”
  黛玉猛地咳完,只道:“可平儿嫂子回来了……”
  宝玉难寻,也离开太久了,她也曾狠下心告诉自己宝玉许是再也回不来了,自己只将贾府管好了,叫他若有日真的能回来,有家可回便好。
  她能等。
  可平儿回来之后,黛玉便觉得宝玉也许在等她去找,裴石也是。
  若不是平儿回来了,她也好死了心。
  她知自己身子抱恙,便容易多思多想,忍不住的为人感伤。可她不是不知自己为何病倒,昏昏沉沉又梦又醒了两日,在那灵河畔反复游荡,自己觉得入等待溺水一般很是不安。
  裴石的忽然失踪如褪去的潮水,如今的安逸好似都是因他而起,又将因他而去,黛玉不安地觉得一切要回到从前。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便是为了宝玉如何使性子,便终被宝玉哄得算了。可那人冷心冷脸,便是说走就走,甚至黛玉想着他许是成为在这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便是怨他不告而别都是自己恶意揣度。
  他若在,哪怕府门前活尸暴动、义军逼门、谷米被抢,她都不怕。
  她才恍然,那人不在时,连她自己都不似自己。
  如今的一切,明明不只是有裴石,也是她日日谋划而来的。
  她缓缓抬头,轻声道:“叫小红来,再让三位总管轮番进来回话。”
  卜旃一边收拾药箱,一边低声道:“叫他们来做什么?交代后事?你这身子好了,这府里才能好起来!”
  黛玉含笑不答,只缓缓闭上眼。
  不多时,各处总管轮番进来回话,都站在屏风外,免得过了病气。
  进门前大伙便通了气,若无大事,便别叫主子烦心。众人一说,便是园子诸事无碍,几处库房账目如旧,施粥得人称颂,义诊亦有条不紊,南院女眷帮忙得力,街坊交口称赞……一应言语,听来皆是太平顺利的模样。
  黛玉边听边点头,只偶尔插两句话。可她那双纤细的手,却一直在薄被下暗中攥紧。
  等人都退下,黛玉却还见一人影在屏风外。
  黛玉眉头未展,问:“是不是还有事要说?”
  平儿在屏风外道:“南院这两日虽热闹,鱼龙混杂,有几个来蹭吃的混混,倒也算不上出乱子。”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前儿进府的谢姑娘与南莲姑娘虽帮了大忙,可她们与街头百姓相处到底有些隔阂。这两日来南院的……我瞧着有几个不安生。”
  黛玉缓缓坐直,谷米送出去了,她便是担心义军索求无度,或是被有心之人觊觎,便交代小红和贾芸万事小心。她心中不安,便问了好些个事,说急了又咳个没完。
  平儿听着焦心,便有些许悔说这些没发生的事叫人忧心,又反过来劝慰黛玉。
  可听着南院无事,黛玉沉默良久,淡淡道:“先盯着,不要声张。若有人真想闹,就给他们一个出手的机会。”
  “姑娘的意思是……”
  “府里若想行得久,总得立住威。”黛玉咳了一声,脸色微白,依旧轻声说道,“我不出面,他们便当这府是没主的。”
  “还没说完呢!”正说着,卜旃端来汤药,近乎咆哮:“不是说了她要静养吗!要不你们做大夫算了!”
  在犟的病人都怕大夫,黛玉收起了一大堆嘱咐,只低声道,“等我再歇一日,若到时还未安生,我便亲自去趟南院。”
  迎着卜旃地怒视,“姑娘好好休息吧。”,平儿只得一步三回头,走了。
  第89章 京中贵女5
  长安西城门驻守的义军第三营营头李大年,原本是张才良押送去北境的一名兵役,也跟着他一同起事,说起来*也是跟着闯王最久的人之一了。
  论军功并无可称道,能坐上军头,全仗一条命硬。李大年打过几场攻城,硬闯过活尸围困,旁人死的死、残的残,他却总能活着回来。也许正因此,被派来守这尚未修缮完毕的西城门。
  许是觉得他命硬扛得住这破门吧。
  李大年心中不忿,自觉资历最深,不该只是一个小小军头。如今看着许多比他入义军更晚的都爬上了高位,他也动了心思。张才良有黄袍加身之势,他正急着在这大事发生前搏个脸熟,捞个一官半职。
  恰在此时,贾府送来五百石谷米。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旧贵人垂死挣扎、换取虚名之举,便顺水推舟,想着借此事去上头邀个功,讨个好。
  他没有意识到,贾家遣人赎下了缮国公府、定城侯府等多位没入贱契的女子,早已引起闯王在意。
  毕竟此举有潜图问鼎之嫌。
  军帐内,夜灯如豆,幕僚曹睢翻着文册,眉头微皱地禀道:“贾府在前朝曾出荣国公与宁国公,不过在我们进城前便因罪夺爵。宁国一支早年落罪,有一嫡传后人,据闻与二营的赵大膘相结曾欲占府,只是赵大膘的小队死于京中街巷尸变。”
  曹睢略微抬眼看了看张才良,只见他仍低头伏案,翻看案上公文,语气淡淡道:“此事查过了吗?”
  曹睢心中无奈,“并未细察。那时赵大膘失了音讯,去查此事之人见赵大膘与其下属横死街上,军中剿灭活尸时又有人见赵大膘的下属作活尸状,此事就以他们遭尸祸具结了。”
  “如今他们府中管事之人为何?”
  曹睢道:“是一未婚守节的女子。”
  “哦?”张才良终于抬头,挑眉道:“女子当家?”
  曹睢将册卷合起,继续道,“方才说原宁国公余一嫡孙与赵大膘合谋,大概是凶多吉少。这贾家还有一支为原荣国公之后,抄家落罪后只余下府中二房。二房三子,长子早年病亡,余下一子不过志学之年。三子为姨娘所出,后落草为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