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似乎起了一点效果,他借嘴巴以施法,闭着眼睛呢喃“别打了”,然后疼痛果然神奇地被驱散了,他又感知到别的有温度的东西像雨点一样轻轻落了下来,随后,他若隐若现地听到来自天上的一道解救的声音:
  “别害怕,没人打你。”
  痛和惊恐终于全都消失了,童嘉羽也没了意识。
  童嘉羽睡醒后,假装没有做过这场梦,成长经历使他已经习惯将很多事情藏在心里。
  ——这些都是不好的。
  于是最让人担心的人反倒是表现最轻松的,管家和保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彼此,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掩复杂的心情。
  吃过饭后,管家拿药箱给童嘉羽换药,撩起裤腿后才发现贴的创可贴不见了,露出红色果肉一样的伤口。
  管家用碘伏重新帮他消毒,问:“小羽,你的创可贴呢?”
  童嘉羽低头看了一眼,想了想:“可能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掉了。”
  保姆看着那块有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总觉得比昨天还要严重,问:“觉得痛吗?”
  他说:“一点都不痛。”他气哼哼地抬起头:“我可是男子汉,这点痛根本算不上什么。”
  然后弯起眉眼地露齿笑,不知道还以为正前方有一台摄像机对着他拍呢。
  看出他在极力安慰,大家内心更不是滋味,怎么会不痛,伤口明显被蹭过一遍,本就透着猩红的伤口都变得艳丽。
  但看到童嘉羽嬉皮笑脸,仿佛事情翻篇,不必再放在心上,他们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认为或许可以稍微询问昨天的细节,但由于少爷今早事先吩咐过谁也不许提昨天的事情,最终他们还是没能问出口。
  保姆忧虑地用余光瞄了始终闭口不语的池珉,少爷这些天不是还在和小羽闹别扭吗,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呢?
  真的可以处理好吗?
  为了防止童嘉羽蹭掉创可贴引起伤处感染,管家用胶带帮他加固创可贴,之后顺带把喝完牛奶的杯子一起端下去,门一合上,他们就彻底与外界隔开了,腾出了独处的空间。
  童嘉羽觉得胶布贴合的地方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挠了两下,池珉的眼睛扫过:“你在干吗?”
  他缩回手,摇头。
  池珉走到他面前,自上而下地垂眸看向正坐在椅子上的他。
  “现在能说昨天发生什么了吗。”他举出论据:“一边说这点痛不算什么,一边哭,童嘉羽,你是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小孩吗?”
  童嘉羽今天做好绝口不提的决心,现下依然不愿意让大家为他担心,尤其是少爷。
  他扬起脑袋直视池珉的眼睛,但池珉的瞳孔着实幽深黑暗,他不堪审视,便低下头,缩着脖子小声说:“我不小心摔跤,被吓到了。”
  池珉毫不留情地揭穿他:“那个坑有你人大吗,至于被吓到吐。”
  童嘉羽气势上就低一头,不敢大声顶嘴,只敢小声反驳“至于”,然后就看到池珉再次露出类似嘲讽的笑。
  “童嘉羽,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如果这种事你都不愿意说,从今往后我们都别再当朋友了。”
  “这个房间你也别住了。”
  “我没有和陌生人住在同一个房间的习惯。”
  池珉铁石心肠地宣布这些无情的消息,好像毫不考虑童嘉羽的感受和反应,也可能因为不把童嘉羽当朋友,所以这些都变得不再重要。
  第37章 不要丢开我
  既见识过林美涵的手段之后,神情嘲弄、语气无情,打从心里不相信,也可能永远都不会认可童嘉羽这个朋友,只想把他推得越远越好的池珉,成为第二个令童嘉羽心惊胆战,堪称心理阴影的对象。
  不出所料,童嘉羽很快上了当。
  听到“陌生人”,他立刻感觉浑身的血液像被浸了强风似的冷,心脏马上要从胸口跳到喉咙,乱到忘记呼吸,“不要——”
  池珉不会明白自己对童嘉羽来说意味着什么,接二连三失去家人的他,或许早已不知不觉把池珉当成不一般的存在,不敢设想再经历被第三个人抛弃的滋味,好不容易搭建的家突然之间变成随时都会消失的泡影,他丢弃理智,冲去牵住池珉的手,可怜地乞求:
  “少爷,我没有不把你当朋友。”
  “不要丢开我。”
  屋内开了暖气装置,地板铺了鹅绒毯,童嘉羽也穿了大衣,一双手却冻得像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冰淇淋,池珉没有回避,目光定睛在他脸上,一字一句地确认:“把我当朋友?”
  以为少爷听进去,童嘉羽郑重其事地说:“把你当朋友。”
  池珉不为所动,说:“所以你对朋友都是这样不讲信用,也不诚实吗。”
  他微微愣住。
  “童嘉羽,我不需要一个喜欢说谎的朋友。”暗黄色的光线打在池珉的脸上,显得他的耐心所剩无几:“现在你只有三秒钟的时间,如果被我知道还是说谎,明天不用再进我的房间了。”
  他步步紧逼,不给童嘉羽丝毫考虑的时间:“三。”
  “二。”
  “一。”
  童嘉羽汗毛竖起,深呼吸一口气,轻声说,“我说。”
  他低下头:“我说。”
  ……
  他们在灯光的笼罩下沟通,但是都不感觉到温暖。
  童嘉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压箱底的记忆像把骨头从血肉中抽离出来那般展示在池珉眼前。
  这是一段他始终都难以释怀,无法从中解脱的记忆,深夜将言语之间的细节无限放大,不时出现停顿、吸气与叹息的声音,细的轻的沉重的像无限循环一声声在池珉的耳朵和大脑里不断播放。
  这些反应本不该出现在童嘉羽身上,此时却因为池珉的命令,被迫将这段痛苦的回忆从头到尾复述一遍。
  池珉全程默不作声,直至看见童嘉羽的手指在发颤,他想也不想去看对方的面颊,干燥的,只有睫毛仔细看能看到轻微湿润的睫毛。
  “是我犯了错误林妈妈才会那么生气,但是……”大概不想再提及害怕的东西,他动了动嘴唇强行挤出来:“那个……太可怕了。”
  当时的童嘉羽瘦得像小马猴,随便一根木棍都比他的胳膊要强壮,而连躲都躲不及,直直挺立着,怎么会不怕呢。明明年纪还那么小。
  吸了下不知是鼻涕还是什么,他说:“我不是故意闯祸的……”
  后来记不清这场家暴是如何停止的,在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童嘉羽听见了来自爸爸的脚步声,和险些破音的制止声,他很想看看爸爸的脸,总感觉和以前好像很不一样,但泪水和汗液已挤满他的眼眶,看什么都是花的。
  池珉中断这个话题,说:“我知道。”然后说:“这就是你那几天不和我说话的理由吗?”
  这回不再正面回答,“看到王小亮尿裤子,我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他犹豫不定且小声地说:“因为人只有在很害怕很害怕的情况下才会尿裤子,我也一样……”
  “觉得自己很脏很恶心,也很难过。”说到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就剩下气音了。
  在那之后,许是童平深和林美涵达成某一种共识,林美涵仍然会命令童嘉羽做很多家务,偶尔气不过也会动手,但不会再大动干戈,把童嘉羽打到昏迷不醒。也可能是顾及到医药费的开销,下手轻了很多。
  这样的问题大概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但大人们提到的“过去”,在童嘉羽看来依旧是拔不出的一根刺——过去的只是时间罢了,存在记忆中的事情依然存在。
  接下来,空气都变得寂静,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池珉说:“洗漱睡觉吧。”
  童嘉羽听话地应了一句,又问:“少爷,你还生气吗?”
  池珉在他一双泛起零星潮气的眼睛的注视下,用清晰的声音说:“不生气了。”
  “嘿!”童嘉羽弯起眉眼,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小学生们各自站在洗漱台的一边刷牙,牙膏沫在他们的嘴巴周围留下滑稽的一圈白,池珉不经意一瞄,看见童嘉羽冲他展示那一圈泡沫,漫不经心地埋下头用水冲掉脸上的泡沫,童嘉羽不知为何注意到他耳朵上的助听器,甚至看得过于专注了。
  在他起身后,童嘉羽关心地问:“少爷,你的耳朵现在还好吗?”
  “耳朵”一向是池珉最忌讳的话题,他顿了顿,想到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不与童嘉羽计较,随口“嗯”了一声。
  “那就好!”童嘉羽露出今天的第二个笑容。
  洗漱完,他们上了床,不约而同地感到今天格外疲惫,不同的是这种疲惫同时也是令人轻松的。
  渐渐没了声音,连外面刮风的声音都好像随之消散了,困意来袭,池珉缓缓合上眼睛,就在他即将入睡时,童嘉羽忽然翻了个身,面对池珉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叫他:“少爷。”
  大概是累极,池珉没有回应,童嘉羽似乎也没有很纠结,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