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端木楼主,十年前我父亲与你交情甚好,但是他求你救我们全家,你没有救。”
  说罢女子笑得更盛,头上珠钗的流苏在她耳畔摇曳不已:“现在你中了毒,而解药……只有我有。”
  事情至此,大家心里已经明白了个七八分。而左右护法何其着急,直接上来抢夺药丸。
  女子堪堪闪过这二人夹击,药丸则还是被抢了过去,被塞进端木楼主嘴里。
  在那一刻,明眼人已经开始捂脸,觉得楼主完蛋了。
  是的,第三颗药是解药,但那玩意儿的作用是解开前两颗的药性。
  这颗下去后,端木楼主脸上的红斑长得更多,脖子也更为僵硬,整个人差不多要完全废掉。
  ……
  给予了生存的希望,然后再把它夺走,让对方眼睁睁地看着希望死掉。
  这是这个女子来之前想好的事。
  她转过身,以尽量平静的声音告诉所有人:
  “我是陈白安,这世上只有我一人能解此毒。”
  “但是我不救他,我要他死。”
  啪叽,啪叽。
  众武林人士拿着奇木楼给发的肘子,纷纷以肘子相击,表示赞成。
  打了个饱嗝后大家才想起来要帮忙抓人。
  然而迟了,陈白安捏着酒壶,早已跳到一匹马上,绝尘而去。
  那一年,江湖八卦小组出品的年代周刊上,封面上就是这个青衣女子骑着烈马,绝尘而去的背影,此封面被多位公子哥儿及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珍藏在床头。
  因为,真的很美。
  只是这样一来,陈白安就不能在人来人往的城里住了。
  她收了两个很能放彩虹屁吹捧她的徒弟,一个叫豆浆,一个叫油条。三人到山上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住。
  豆浆和油条是山下城中人家的孩子,生来便体质虚弱。陈白安是在街上碰见她们的,那时有个路过的野和尚在拉着两个孩子,打算带她们去修行消灾——这倒是一个非常普遍的法子。
  陈白安见两个孩子哭得凄凄惨惨,且她们几个挡住自己的路太久,便顺口说自己就是医者,不如让她把两个孩子带到山上养病算了。
  话是随口那么一说的,但陈白安对这两个孩子是真的上心,甚至还特地去了自己的师父那儿一趟,抱了师父家的两只芦花鸡回来——这是张神医养的家畜,它们的作用和神药差不多。
  张神医不拦她,但他看着自己的四徒弟弯腰捉芦花鸡的时候,还是满面愁容。
  他在愁屋里有一个他新收的病人,而眼前的宝贝徒弟不肯救。
  陈白安告诉他,自己绝不会救江湖中的人。
  “白安,你从我这里学医,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时陈白安终于逮到一只很肥的母鸡。她把母鸡抱起来,在母鸡的惨叫和漫天飞的鸡毛中抬头一笑,脸上是难得的天真笑意:
  “我向师父求教,是为了伺机报仇。等报完了仇,我自然是想过自己平平淡淡的日子。”
  那一天张神医站在自家谷中的瀑布前,站了很久。
  几个徒弟来了好几趟,和他讲屋里病人的情况,张神医在第四个徒弟说完那些后,挥了挥手,说:
  “我知道了,我会救她的。”
  他本打算和陈白安说什么,最后却是没有说出。
  他想,他只能默默地祝福陈白安真的能脱身,潇洒自在。
  话说陈白安在之后的日子里,确实过得不错。
  今年已经是她们在这里住着的第三个年头。这几年中,陈白安活得很自在。
  今天早上,陈白安出去采药草。路上,她远远地看见溪流中趴了个人。
  第3章 平生相见即眉开(2)
  看见了溪水中趴着个人以后,陈白安决定绕路而行。
  毕竟乱捡东西绝对不是一个好习惯,更何况那是一个看上去快死的人。捡了她,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救她,要么埋她。
  陈白安从不救人,而且陈白安也很穷,买不起棺材板。对了,她还很懒,绝对不想帮什么人挖一个坑。
  所以陈白安的手抓紧了一下背篓上那勒在自己肩上的绳子,脚步顿时加快,朝着右手边的林子走去。
  进去了没多久便又出来。
  因为她看到林子里今日多了两个人,两个刀客。
  这在这个世界里绝不稀奇,你总能看到一些江湖中的人在比划。
  不过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刀客就比较稀奇了,这世上只有一对长得相像的刀客,他们是师兄弟,原本长得并不相像,直到后来他们都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是个女人,师父所爱的人也是个女人,住在远山竹林中,刚刚入了土。
  在被师父拒绝的那天,他们得知了师父的心中所爱,决定一起去把自己的样子变成那女人的模样。
  于是他们去把尸体搬出来,照着女人的遗容去改造自己的脸。这是两个心思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天真简单到令人发指的年轻男子——他们最后出现在师父面前,每一个人都顶着一张那个女人临死时,灰白且堆着皱纹的脸。
  师父爱着的这个人比她大上一些年纪。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那个女人已是窈窕的舞女,彼时她挤在人群中去看这个女人,眼里全是爱慕之意。
  师父永远只记得那个女人跳舞时婀娜的腰和姣好的脸。
  而他们把女人临死前的样子带来给师父看。
  他们逼疯了他们的师父,师父看到他们的模样时便疯掉了。
  他们离开了师父,然后继续顶着那一张脸生活,生活了了已有两年。
  对于他们的出现,陈白安并不意外,因为据说这两人总喜欢往深山老林里跑——也是,看到两个长着苍老的女人脸孔,躯干和四肢却又是年轻男子的人的时候,人都是会怕的,他们只能去深山老林里。
  陈白安不感到诧异,可是他们很惊讶。
  师兄说:“为什么林子里总是会有姑娘?”
  师弟说:“活着的这个脸像一轮明月,眼睛也似一轮明月。”
  “还有一个死掉的?”
  “还有一个快死掉的。”
  师兄说:“那么,她能和我们一样,在临死前讲个故事吗?”
  “怕是不能。”
  听到这里,站在一旁的陈白安蹙起眉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的预感没有错,因为下一刻,两个刀客一句接一句地说了个故事,然后都是手指无力地松开,全部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他们的故事概括起来只有一句话:“那个女人不是女人,是师父。师父爱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眼看着这两个江湖中最为神秘的两个刀客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后,陈白安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故事,接着走出去。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很有趣。
  其实陈白安之所以不想医治江湖中的人,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身上的故事太多,而这些故事无论是有趣也好,悲伤也罢,因着他们的身份,总会给旁听者带来麻烦,甚至杀身之祸。
  所以陈白安没有多管他们,出了林子。以后总会有人找到他们的,要么是那个疯了的师父,要么就是那个被他们模仿的女人的丈夫。
  陈白安琢磨着这个故事,琢磨到忘了绕路,走到了小溪和那个人的旁边。
  陈白安这次忽然就无法离开了,因为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脸,虽然对方的脸被血糊着,最清楚的地方只是两条略显稀疏的眉毛。
  这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一样大的姑娘。
  ——陈白安看着她,有种似曾相识,好像自己已经等了这个人很久很久的感觉。
  以至于她方才一直蹙起的眉头,这会儿慢慢地舒展起来。
  “这大约,就是孽缘吧。”
  她喟叹一声,蹲下来,把那个人翻过来,朝向自己。
  第4章 平生相见即眉开(3)
  那个人看样子真的是受了很重的伤,前胸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新鲜的红色和已成黑色的血迹层层叠叠地搭在一起,看得陈白安心里一跳一跳的。
  什么人会对一个姑娘下死手?
  若她是寻常人家的姑娘,那么许是逢了盗贼,但是,如果她是江湖里的人呢?
  那也许就是遇见仇家了。
  救这样的一个人会惹来麻烦。
  陈白安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试着先把姑娘从小溪里给捞出来。她想,无论如何,先背回去再说。
  背?
  这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陈白安这辈子还没背过什么人。她的母亲告诉过她,女孩子只有被别人背的时候——在出嫁那一天,被人背出去,送进轿子里。
  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去背一个人,一个姑娘。
  陈白安稍稍运气,咬着唇地将那人往自己背上揽。她的手紧紧地抓着那人已然无力的手,任由对方皮肤上冰冷的触感冻得她手心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