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停!
  林些!
  你打住!
  “嗯,知道了。”
  那个人一定是躺在床上,因为他的声音变得慵懒拉长,像一直正在伸懒腰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接着说:“对不起……刚才误解你的意思了。”
  “呃,没事……”
  “还以为你不来了。”那个人兀自小声说。
  “……”
  “那一会儿见?”
  “嗯,一会儿见。”
  “我等你。”
  “噢,嗯……”
  挂断电话,林些感到自己的情绪仿佛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扯拿捏,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是时候告一个段落了……
  新的工作即将开始,有人荣归故里,有人扬帆远航。
  分开必不得已,结局理应如此。
  命薄缘悭,这一天,早晚要来……
  而他,也应该在此悬崖勒马,适可而止,彻底停在即将失控的边缘。
  第41章 积重难返
  林些到孟献廷酒店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天色已暗,孟献廷开门上车,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等来了他的接驳车。
  “不好意思,太堵了。”林些说,“饿吗。”
  孟献廷冁然一笑:“我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林些开上路,扫了眼导航,开到威尔逊山还要一个小时,他皱了皱眉,还是说,“要是饿的话,可以先买吃的。”
  “我还可以,不是很饿,听你的。”孟献廷看着落在林些脸上的光影随车窗外飞速移动的景致而变幻莫测,问,“你是不是还一直没吃东西?”
  “我也不是很饿。”林些又看了眼导航,说,“那就直接去天文台吧。”
  节省点时间,去完回来再买晚饭,孟献廷可以带回酒店慢慢享用。
  林些深踩一脚油门,心里有股扼制不住的烦躁劲儿咕咚咕咚往上涌。
  他今晚所有计划都被这座城市积重难返的拥堵打乱,几个小时的生命无缘无故浪费在路上,简直像是在惩罚他竟对今晚抱有一丝不该有的期待。他再度后悔当初不该答应那个人的邀约,更不该主动提议来什么山上看夜景……
  原本就应该早早敬而远之的人,偏偏他心软犯贱,想要无谓的讨好示好。
  他想,都是自己读研时来这里拍片子种下的恶果!
  当时他们深夜拍完收工,开下山的时候,林些第一次在半山腰上看到这座天使之城的盛大夜景,他第一反应就是想,如果有机会能让孟献廷也来看看就好了,看看这不同于他们在国内看过的任何城市的夜景,也不同于纽约的夜景。
  尽管彼时他们已分开四年之久,但他还是会在不经意的某个时刻想起他。
  “感觉你不太开心。”坐在右边的孟献廷突然说。
  “啊?”林些敷衍,“没有啊。”
  孟献廷手肘支在门边,右手摩挲着下巴,默默观察着林些,问:“是不是堵太久,开累了?”
  “还好。”
  “要不我来开吧。”孟献廷体贴地说,“我也可以开。”
  “没事。”林些打灯并线,“晚上山路不好开。”
  “噢……”孟献廷不勉强,但还是说,“累了就告诉我。”
  林些没再答话。
  “噢对了,”孟献廷直觉林些有心事,即兴发挥,随机胡扯,“昨晚你杨散学姐还跟我打听你跟jamie现在是什么关系……”
  “呃……”林些语塞,揉了揉太阳穴,保持缄默。
  孟献廷食指轻点在颊侧,盯着林些,状似很随意地说:“然后我记起,你那天晚上跟我说……他还不是你男朋友,所以我如实跟杨散这么说的。”
  “啊?”林些瞠目结舌,诧异地问,“哪天晚上?!”
  “就是你喝醉了,留宿在我房间那晚。”
  “……”
  林些只觉自己所有肠子一起青了,悔的。
  他破天荒地瞟了一眼旁边好整以暇的孟献廷,难以置信地问:“我那晚还说这个了?”
  “嗯。”孟献廷死皮赖脸,自然不会承认这是他百般逼问出来的。
  “我还说别的了么?”
  “没了,你说你们只是约了几次会而已。”
  “噢……”
  见林些沉默不语,孟献廷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追问道:“怎么?他现在是了?”
  “啊?”林些拨了下右转向灯,按照导航的指示开下高速,准备打起精神来开接下来的山路,“是什么。”
  孟献廷微微眯起眼睛,紧盯着林些,问:“他现在是你男朋友了?”
  “……”
  “嗯?”孟献廷不依不饶。
  林些很轻地笑了一下,一方面对他的脑回路无语,一方面觉得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什么好刻意隐瞒的,于是实话实说:“没有,他昨晚说还是希望做回朋友。”
  “噢。”孟献廷愣了愣,“这样啊……”
  他大喜过望,强压着可以提起来挂暖壶的嘴角,心道,果然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可紧接着,他望着一旁愁眉不展的林些,心念飞转,眼神迅速黯淡下来——
  原来是因为那个jamie啊。
  孟献廷没再说什么,双眼无神地瞥向窗外。
  城市灯光掩映在一路上奇形怪状交叠的树影里,黑黢黢的山路歪七扭八地向深山老林中曲折蜿蜒,只有他们一辆车在盘山而上。
  “孟献廷。”林些突然叫他。
  孟献廷侧过头看向林些,林些紧紧攥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专注地开这段山路,他不敢去看孟献廷,但他的余光能感受到,孟献廷的目光正胶着地粘附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似乎酝酿了太久,沉吟了太多年,要开第一句口总是极为艰难。可一旦撕开这个口子,下面的话再说出口就容易了许多。
  “我曾经……我曾经暗恋过你很多年。我自认,自己藏得很好。也从来,没打算让你知道……”林些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你不是……”
  “林些……”孟献廷很想打断他。
  但林些没有给他机会,他深知如若不一鼓作气把这些话说完,他将永远丧失直面孟献廷的勇气:“……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当年会以那样的方式让你知道……我其实,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会不会有朝一日,突然被你发现……我对你藏了多年的心思……”
  “结果到头来,给你看到的,是这副样子。”林些艰涩地苦笑了一下,“是我能想到的,最不堪的样子。”
  七年前的那晚,他的一颗赤诚之心,一着不慎,蹚进爱欲横流的污泥里,被清晨的阳光一晒,千疮百孔,疮痍纵生,淌着被欲念腐蚀的腥臊,一丝不挂地曝露在情潮败蜕的河床上,以最丑陋的样貌,以最残破的姿态,到死,都散发着泥泞腐朽的味道。
  山路崎岖盘旋,孟献廷默不作声,静静听着林些继续说:“所以我很抱歉,真的很对不起……是我亲手毁了你我之间这么多年的友谊。”
  “那一晚,是我越界了,对不起。”顿了顿,他说,“我从没想过我对你的感情会有一天成为你的困扰,很显然,我失败了……”
  “真的对不起。”
  呼……
  林些长舒一口气。
  终于说出来了。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是他耍了流氓,是他色胆包天。
  他鬼迷心窍,他色令智昏。
  七年前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这句道歉,此刻终于得偿所愿,亲口说给了他曾经爱过的人听。
  他不求他能够原谅当年鲁莽冲动、卑劣无耻的自己,他只希望他们都能从多年前那座意外坍塌的友情危房中解救出来——即便造成灾难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他会知道吗?
  他有多珍视就有多懊悔,他有多钟爱就有多痛苦。
  没关系。
  不知道也没关系。
  既然上天让他有幸和孟献廷再重逢这一遭,共处这些天,也许就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能够和他郑重道歉,珍重道别,弥补所有未尽的遗憾,给他们年少相知相伴和这几天经历的所有回忆,画上一个不算仓皇的收尾。
  孟献廷久久没有说话,视线看向窗外渐行渐远的城市烟火。
  林些感激他的沉默,他相信他们认识这么久了,足够让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他降下点车窗,夜晚山间习习的凉风吹进车里,给原本沉闷封闭的空间增加了一丝清明。
  车快开至山顶,林些拐上一个视野开阔的观景平台。
  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停好车后,林些熄了火,车厢内暖黄色的顶灯忽而亮起,终于照亮了车内两个人的脸庞。
  林些转头看向旁边依旧一言不发的孟献廷,猜不出什么情绪。
  他忍不住开始自责,也许对方并不喜欢在这样一个风平浪静的美好夜晚,旧事重提,这可能会让对方深感不自在,所以现在他才会一脸严肃,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