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夏果仰头,喉结上下滚了滚。
  “想。”他哑声答。
  蚀骨地想。
  他这些年,不一直都被仇恨支配着苟延残喘么。
  已经不剩几天了。
  夏果难得也有了情绪,嗓音听上去很哽塞。
  “最后这点日子,我想为我自己做点事。”
  崔鹏心口莫名地一触,仔细看了眼夏果。
  夏果隐去情绪,打断崔鹏对他个人的探寻。
  “沈世清手上金山银山,犯不着为抢他弟那两粒芝麻跟我较劲儿。”
  崔鹏咽去关怀,还是试图再与夏果讨价一番,“他是沈世染和沈念雪的哥哥,”他给夏果上麻药,“不会对他们……”
  “他太复杂了,”夏果不吃这套,“也太可怕,我不信他。”
  “他是沈富言的儿子,比谁都清楚他父亲疑心病有多重。”夏果言简意赅地分析其中的利弊,“沈富言是想端掉夏旭德,但他不是傻子。没名堂地把资料交给沈富言,沈富言要查的,绝不会只是一个夏旭德。”
  “他那个妹夫李锦丰是个顺风倒的投机客,谁赢面大他跟谁。李家不倒戈,你们手头的股权压不动沈富言。”
  “一旦沈富言顺着这条线深究下去,会不会揪出你们这起子还没完全发育成熟的家伙,翻转局面成为那个一石二鸟的最后赢家,沈世清比我更清楚。”
  “我去做,沈富言即便起疑也只会揪出我一个人,不牵扯出你们这帮藏在幕后的黄雀。”夏果盯着崔鹏,用陈述的口吻请他认真掂量一下,“再说这事儿既然已经被我知道了,不顺我的心意,鬼知道我会捣鼓出什么幺蛾子,你说是不是?”
  崔鹏从来都清楚,自己惹不起眼前这个野小子。
  他是发起狠来连自己的命都不会顾的疯子。
  作为沈世清手底下众多雇佣者中的一员,他不是天分最好的,也不是体能最强的。
  可是这么些年来,从来没人能从他手上讨到过便宜,没有人敢不要命地贸然上去招惹他。
  因为他是那种——
  哪怕看清了注定要输,也会不要命地拼掉最后一口气,舍命溅对手一身血的人。
  “拿到明确承诺之前,我不会恢复跟基地的通讯。”夏果起身,没拿那叠资料,“带话给沈世清,跟他说——”
  “夏洳令在沈富言得意忘形的助推下,当上了协会会长,食品行业在被引导着做资本重组,再然后就是顺风局,顺着食品产业牵扯起的前端农业、后端地产业,以及由这些实质性商品延伸出来的互联网产业……”
  “放任夏旭德这么壮大下去,最后被吃的,可不止一个沈富言。”
  “时间紧迫,都别玩虚的。”
  “我要白纸黑字拓好钢印做好公证的股权保护协议。”夏果明确提出自己的要求,“协议什么时候放到我桌上,夏旭德的犯罪证据什么时候呈到沈富言手上。”
  崔鹏哑然地望着夏果。
  这个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冷面弟弟。
  当初沈世清从夏旭德的魔窟里捡到他,用比魔窟更加非人的残酷手段,把他驯养成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多面间谍。
  以为是在为自己所用。
  到头来才发现,他的自我意志这样的顽固,底色这样犟。
  从未被磨平,从来没有被洗脑,将自己定位成哪路神仙大佬的附庸。
  他自己,就是一股单独的势利。
  脆弱渺茫,却要命地尖利。看起来好像摇摇曳曳,随手一掐就可以捻灭。
  实则碰一碰都会被切开骨和皮,绞碎成肉泥。
  在这场复杂庞大的局中,他要守护的相对显得微不足道。
  但在他要求的范围内,不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当把战局圈定在事关沈世染的个人安危和利益的狭小范围内,夏果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最高掌权者。
  在这件事上得罪他的代价,谁都担不起。
  第57章 他是最高优先级
  花里胡哨的俄风情街尽头,有幢淹没在藤蔓深处的旧楼。
  沈世染把车停的很远,端着相机漫步走过老街,随性观景,随缘拍下几张旧色滤镜的照片。
  不疾不徐地到了门前。
  没惊动主人,他立在庭院外围循着草木清香仰头,举高相机又拍了两张,抬手碰了碰藤蔓缝隙里漏下的碎金似的光束。
  “你小子谈恋爱了。”
  身后有人突兀地出声。
  沈世染扭回头,嘴唇抿了抿,喊了声“九叔”。
  单看打扮,会觉得这位年过不惑的前辈是个主业教书育人,课余养花弄草的学究。
  鼻梁架着副树脂框的眼镜,中短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穿一身剪彩板正的铅灰色平布旧衣裤,手里掂着把铁皮水壶,说话间目不斜视地在浇灌自己精心打理的花木。
  沈世染松手,相机挂在脖子上,晃荡着身子,鞋尖抵了抵地面,问,“从哪看出来的?”
  “这棵老藤树长在这里不下十年了,”九叔弯腰,粗粝的大手利落扯掉树藤底部落下的枯枝败叶,放入一边的花池去做腐殖肥,说话间转头略带笑意地看了沈世染一眼,“繁花盛开的时候你都没有闲心看过它一眼,今儿是哪生出的雅兴,杵这儿玩起了明媚伤感?”
  沈世染低下头。
  唇角缓慢地勾起。
  从九叔那句“恋爱”开始,他整个人就显得不太自在,想听人问,又别扭地不太想答,少有地显出几分怪怪的傲娇和矜持。
  “目前还不算恋爱。”他扫扫鼻尖,点到即止地更正,“小心在追。”
  “难得,”九叔撇嘴,“我们家少爷居然也有了这么委婉的时候。”不那么目中无人不可一世了。
  沈世染笑了下,没辩解什么,从九叔手里接过水壶,遵照指导浇完了剩余的花木。
  末了清理干净院子又把工具归位,随九叔进屋。
  院外立着的保镖也紧随他进来。
  “怎么,”九叔向后看了一眼,问那群人,“沈富言现在连我也敢监视了么?”
  保镖行当,没有人不认得这位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
  柒玖。
  在那个乾坤未定,吞下多大蛋糕全凭拳头说了算的年代,让整个帝都大佬闻风丧胆的顶级雇佣兵。
  沈世染母族旧部的头领,沈富言恨之入骨又始终做不掉的心腹之患。
  为首保镖不觉地咽了下,抬手拦停了同事。
  对九叔躬身,“不敢,九叔。”
  沈世染随九叔上楼,等他关门落锁。
  沈世染母亲离世时,柒玖被召唤回身边。
  失血过度,她已经没办法组织更长的语言,只死死攥着柒玖的手交代了简短的遗言。
  “别查、我。”
  “留着命——”她说,“护好,孩子、们。”
  这些年里柒玖隐姓埋名沉浮于世,没有去碰老东家和小姐的陈年旧事。遵照小姐的意思,留着命,隐在暗处护着沈世清、沈念雪和沈世染。
  却没想到成年后的小少爷会招惹上另一桩,比当年沈家只大不小的惊天冤案。
  沈世染取下耳上别着的一颗状似北极星的银质耳钉,从前襟拆下一枚暗扣大小的终端窃听设备。
  “您给我的东西,”他说,“我在家里阳台上做过了测试。”不知想到了什么,沈世染话里浮出了些苦味,“收音效果很好。”
  九叔上次没问沈世染好端端要隐形监听器做什么,这次也一样。
  作为近身保镖,他有良好的职业素养,不多余追究主人的心思和目的,以纯粹的心和绝对的忠诚态度,做家主安排他做的事。
  “再多给我准备几套,我有别的用处。”
  九叔点头说“是”,然后去书架上,抽出一叠放得并不隐秘的资料,绞开文件袋上的丝绳。
  “从海上下来那次你要我帮你查的那些事情。”九叔解开封口,手指游移停顿了下,抽出资料递给了沈世染,“不好查,目前只收集到这些大概的线索。”
  沈世染目光量了那叠资料的厚度。
  接过,攥紧了资料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柒玖:“涉及的前因后果太复杂,我做了些甄选,过掉了大部分没那么要紧的事情。”
  自小到大。
  沈世染几乎没从柒玖嘴里听到过诸如“复杂”、“要紧”之类的词汇。
  沈世染波澜不惊的处事风格,很大一部分师承这位忠心待他的长辈。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在早年的血腥商战中滚过枪林弹雨的顶级雇佣兵,一个两个的平淡伤亡事件。
  很难被柒玖评定为“复杂”。
  沈世染抬了下眼睛,看柒玖的脸色,“牵扯到了陈年大案?”
  柒玖:“消息被抹除得很干净,很难追踪,还不能完全确定有直接关联。”
  但沈世染清楚柒玖不会把模棱两可的东西呈报给他。
  沈世染清楚,这是八九不离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