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越来越接近,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类。
  怀揣鲜活的怨念,烦恼又简单。
  这样算下来,倒好像要承沈世染不爱他还持续无常招惹他的情了似的,可笑。
  沈世染在他背后微微抿了下嘴唇。
  原来脾气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
  暴躁起来会骂人的。
  不愧是天底下最胆小的特工。
  好能装。
  他盖下睫毛,不给夏果逃跑的机会,维持着没营养的闲谈。
  “谢什么。”他掂起文件夹挑拣,问。
  “……帮我解围。”夏果醉酒后身子有点发软,为掩饰,手揣在裤袋里浪荡地晃了晃身子,顿住步子调出轻松的样子,“这么大年纪了,每年过年被长辈当小学生一样拿出来展示给客人们看,真的好尬,谢谢你帮我找由头脱身。”
  沈世染不在意地笑了下,没说什么,抽出文件夹里要用的资料。
  夏果恪守着交际尺度,打算走。
  “不饿么。”沈世染在他背后冷不丁地说。
  夏果转回头,“什么?”
  “不是说那边饭菜不合口味,”沈世染拾起文件夹直起腰,目光投在资料上认真地在看,“桌上有甜品,要不要吃一点。”
  夏果视线茫然地落在那份被包装得像礼物一样的甜品上。
  那必然不会是专程给他带的。
  他清楚沈世染只是出于礼貌,但还是被这份善意的客套绊住了脚步。
  “这个也不合口味吗?”沈世染视线扫过来,掠过夏果的脸,情绪很淡地问,“隐约记得之前在餐厅看到过这家的餐盒,那么贵的东西,难不成是刘妈打包回来自己吃的?”
  夏果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珍惜地触摸那个漂亮的餐盒,醉了酒还记得要维持话痨人设不崩坏,无意识地说,“小盛在网上发现的店,离他学校特别远,闹着要我陪他去吃,没想到口味真的还不错,后面就叫陈攀打包了几次给他送去……”
  沈世染咂了下嘴,没接话。
  夏果马上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讪讪地收住话头。
  想到这可能是沈世染给自己准备的餐,担心沈世染没得吃,善意地说,“甜品饱腹感强,给我分一点点就好了,剩下的还是你自己……”
  “我在机上吃过了。”沈世染打断。
  他很快找到了自己要的资料,挑出来把剩余的放回去收好,雷厉风行的样子与刚刚拖泥带水的柔和态度天差地别。
  回了自己房间,关门。
  搞不懂为什么又生了气,不同以往淡漠的表达,很声张地咔踏咔踏给门上了锁,挺明显的。
  留夏果独自在吧台边茫茫然落座。
  直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复盘触发他情绪变化的关键词。
  是……不舍得给我吃,没想到我会答应,骑虎难下恼羞成怒……了吗??
  --虽然想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气得这么明显的话……
  --是不是应该,哄哄他啊?
  夏果没急着去开餐盒,撑着脑袋,头疼地想。
  第42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夏果一头雾水地看那道紧闭着的带情绪的门。
  胡乱琢磨。
  平常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交流,夏果甩甩头,想来自己眼下这副脑袋醉成毛毛球的样子,找到沈世染也只会把他惹得更烦。
  于是暂且搁置了混乱的猜想。
  胃里涌动着酸水,真的有点饿了。他解开丝带一点点卷起来收好,小心地打开盒盖。
  很巧,是夏果从前回购过几次的同款什锦糕点。
  夏果担心一个人吃不完,只挑了其中的几个款,凑了好几次都没有尝到全部的口味。
  而沈世染非常奢侈地选了全品类,或许因为选购的分量比较足,随餐还送了带保温杯垫的麦片粥。
  杯底压着一张店家暖心贴下的提示便签,显得格外温暖。
  粉色爱心形状,画了一个可爱的简笔笑脸:
  乖宝不可以空腹吃甜点哦^_^
  很早起来打理衣着,水米未进地应酬到午后,阴差阳错地被一位不算相识的店家暖到。
  这世界有时确也美好。
  夏果仔细收好了便签,小心翼翼地把翘起的边角展平,夹进记录沈世染喜恶的那本笔记里锁进抽屉藏好,才重新步履踉跄地回到餐厅。
  听话地按照店家的就餐指导,先行喝掉了温度刚好的粥,缓了缓之后非常没出息地吃掉了大半的甜品。
  把剩余的糕点存进冰柜保鲜。
  酒足饭饱,头脑昏沉,他思考还有什么事情没有料理,暂也想不到。
  于是安静回到自己房间,像个懂事到没有存在感的小孩,醉酒了也不吵不闹,拉上窗帘躺下。
  他有点轻微的强迫症,平时不显,醉了就表现出来。
  把被子四个角都拉得很平,小心掀开盖住自己,躺的笔直工整,张眼望着屋顶的吊灯,混混嚯嚯地追忆自己谁,在哪里,在做什么。
  被带了好多层面具,有好多重身份。
  他不得不时时静下来等一等,清理一下附着魂魄的枯枝败絮和垃圾,记一记自己究竟是谁。
  是夏果。
  在一座荒废的水泥桥下。
  在等妈妈。
  爸爸死了,爷爷按着不让查,通报了意外事故草草结案火化。
  他一言九鼎,他是家属,他是一家之主,是财团的最高掌权人。
  他说没有蹊跷,谁也没有办法。
  妈妈闹了,爷爷被她惹怒,说她疯掉了,送她去精神病院。
  妈妈逃了,带着果果。
  没有逃掉。
  没有逃掉……
  果果——跑——
  她说。
  果果,别出声——
  她说。
  夏果蜷起来安静流泪,好冷啊。
  他听到乒乒乓乓打碎骨头的声音。
  甚至听到血液汩汩涌出人体的流淌声。
  风里尽是血腥气味,很浓很浓。
  唯独没有听到妈妈的挣扎和呼叫。
  人被活生生打死了。
  为什么没有呼叫呢……
  因为清楚缩在桥下的孩子在听吧。
  她忍着,以人难以置信的毅力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能出声。不能。
  孩子在听。
  一丝丝痛苦挣扎的声音都会被刻入孩子的记忆。
  成为终生伴随的噩梦。
  他听到那群打手呵气搓着手说“好他妈的冷”、“大过年的被派来处理这死女人的尸体,真他妈的晦气,操!”、“那个小逼崽子呢,被这疯女人藏到哪里去了……”、“管球他的。这么冷的天,找不到也自己冻死了。”……
  过年了吗。
  过年了。
  夏果触到怀里,贴近胸口位置那支墨囊化掉黏连在一起,早已写不出字来的老牌英雄钢笔。
  爸爸带他去茶楼听书。
  爸爸送他拓着自己名姓的钢笔,说希望他写得一笔好字。
  爸爸说字如其人,要刚直,光明,不落俗。
  要雅正,善意,亦不失锋芒。
  就像爸爸那样。
  还有妈妈。
  妈妈明艳得像一颗小小的太阳,也把她的小果果养的像一颗阳光照耀下玲珑剔透的可爱浆果。
  妈妈从来不限制他,下雨的时候给他套上塑料雨衣随他去外面跑。
  他奔跑,像一匹健壮鲜活的小马驹,踩过水坑跳啊笑啊,转身回头看妈妈。
  那些童年时代淋过的雨,吹过的风,赤脚踩过水坑溅起的冰凉甜梦……
  人无法同时拥有童年和对童年的感知。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才知道,原来曾经活得那么好啊。
  房门被推开了,夏果睁着眼睛,眼角静默地流淌着眼泪,对现实的世界没有感知。
  有人掀开被子抱了他,单膝跪上床,压得床垫陷下去。
  那人合着他躺下,拢他的脖子捏了捏,像打了个温柔无声的招呼,以免他怕。
  然后把他拉进了怀里。
  带他侧躺,把他严密地包裹好,掀开额发亲了亲他的眉心,手掌拢着他的后脑轻缓地揉,下巴抵在他头顶轻喃,“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怕,不怕……”
  夏果沉溺在遥远的回忆里,眼睛看不到现实的东西。
  可好像知道来人是谁。
  他不懂对方为什么用这样紧张温柔的语气哄他。
  都是习惯的事情啊。
  不太痛的。
  他嘴唇颤了颤,问,“你怎么来了。”
  那人苦笑。
  “你不去哄我,所以我来哄你了。”
  “做吧。”夏果把手搭上他的肩,闭眼不愿看他,攀上去抱他的背,“我想做了。”
  来人静了会儿,俯下身吻夏果的嘴唇。
  他好像不太甘愿。
  夏果醉了,感官变淡,看事情反倒清明了些。
  他察觉到了那人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