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世染布置的房子跟他本人一样一样冷冷清清没有情调,把“少年老成”几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感觉整座房子心情都很差。
  没想到合适的开场,又不想气氛太干,夏果嘴上无聊地嘟囔,“总也不让我进来,我得巡视巡视,别是背着我养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说人坏话遭报应,他很威风地迈着四方大步四下看,没留神脚下,一个踉跄绊腿磕在了茶几上。
  路过的狗都要踹两脚的夏少爷怎么能忍受一盏茶几欺辱自己,狠狠一脚踹上去反击。
  拖鞋底子软,没有支撑力,他蛮力踹上去,茶几无言地回给他对等的蛮力。
  沈世染听见响动转回头,恰瞧见夏果跟茶几打起来,两个回合下来成功落败,甚至听见“咔嚓”一声,像是脚趾骨折的动静。
  可能是超出了他对人类的理解范畴,便只是旁观,没做反应。
  夏果看起来不痛不痒,于是沈世染淡淡看了眼就收回了视线,尊重他的坚强,没对他的行为做出评价。
  不想被对方捡便宜笑话,夏果生生忍回去,想装作无事发生……
  忍了一秒,憋气压嗓骂了声“操”,涨红着脖子抱腿跌了下去。
  好长一条人惨淡地嵌进茶几和沙发的缝隙间。
  沈世染早有所料的停下手,深吸了口气强行压制住烦躁,不得已地把水杯搁在吧台,抓着夏果的手腕把他提了起来。
  夏果感觉自己像被起重器吊起来的货,天旋地转间毫无尊严地被抡进沙发,惊得话都断在了嘴边。
  沈世染并没有夹带私怨的意思,单纯是觉得夏果再倒腾两下可能会溅自己一屋子血,为免麻烦还是先把人捞出来比较好。
  感觉到头顶的呼吸好像都断掉了,沈世染抬眼去看,不理解对方为什么紧张到这个地步。
  夏果极力稳住了情绪,活动着手腕倒抽气。
  他肤色白,皮肉很嫩,腕上留下了明显的一圈攥出来的指头印。
  沈世染眼里的烦躁淡去了些,讷讷地张了张嘴。
  表情看上去很单纯,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对人类的娇贵程度有了更进一层的认知。
  “最近在举铁,没掂量好轻重,抱歉。”
  或许是真心感到抱歉,沈世染不再那么冷硬,抽掉夏果的拖鞋提起裤角检查伤情。
  人瘦,又高,小腿骨中部被茶几边沿磕青了一大块,周围一圈都肿了起来。
  脚在给腿复仇的过程中不幸战损,伤势比腿还要严重,傻乎乎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踹的茶几,没有鞋袜做铠甲,脚尖怼出淤血,脚面被重重窝伤,隆起闷青。
  手肘在受疼跌下去的时候磕到了地板,留下渗血的擦伤,手腕在被沈世染营救的过程中惨烈负伤,伤势不明。
  手上还好,腿脚上这种程度的伤不处理不行。
  沈世染拿了药箱过来,放在一边,单手握了夏果的脚踝,十分自然地把夏果的小腿提起来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夏果刚缓和下来一点,没想到沈世染会变本加厉,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建设,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吊儿郎当的态度一刹那间破碎消散,紧绷到甚至忘记了呼吸。
  大户人家孩子基本都有自小训练的防身技能,少有夏果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异类。沈世染练自由搏击,对伤情处理习以为常,被夏果定义为“毫无边界的肢体接触”,在他眼里只是缝合一块活肉防止血溅当场这么纯粹。
  沈世染再次从夏果身上感受到了不符常态的紧张,怪怪地看了夏果一眼,目光有些探究。
  “你有……皮肤接触障碍?”
  夏果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努力想要表现得平淡些。
  可是脑中一片麻痹,找不到任何可靠的说辞,清了清嗓,眼睛四处乱飘,最终只认命地说出一句“你先松开。”
  沈世染看对方不愿意便松了手。
  但好心说,“你这个伤必须及时处理,不然后边半个月走路都会一脚高一脚低,很不雅观。”
  “不碍事的,”夏果情绪还是没有回缓,目光错开,不看沈世染,淡声说,“你跟谁见面我管不着,但拜托尽量隐蔽一点吧。卡在业务上马的当口,牵连太广,闹开了大家都不好做。”
  沈世染退开了些,拉开与他的距离。
  果然是带着目的来的。
  他很少听到夏果用这副平常口吻说话。
  冷淡中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压制感,完全不像个需要求人求存的空腹花瓶。
  且沈世染也很清楚,作为一个爱慕者——
  是如何也做不到这样良好的自控,对喜欢的人与旁人的感情纠葛表现得这样淡漠的。
  他是玩家,是游走于这场权力游戏中心的人精,审时度势地伪装废柴,故作娇嗔,表演爱慕。
  步步为营地谋划布局,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沈世染看不清眼前这位,但至少不想被他的情绪支配。
  小腿骨上的淤青已经渗出了血迹,沈世染抬抬下巴指了指药箱,没有接夏果的话,只说,“先处理伤口。”
  夏果其实不在意,稳下来之后也没有感觉很疼,但沈世染这么说了,他也没犟。
  取了碘酒简单粗暴地倒在棉纱上就要往伤口上捂。
  “疯了吗!”
  被沈世染攥了手腕,止住了动作。
  话说得重,但相较上次明显收敛了力度,只轻握了夏果的腕子隔挡动作,没有用力。
  夏果张了张嘴,仰头茫然地望着沈世染,“……怎么了吗?”
  沈世染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语气依然很凶,“想疼昏过去?”
  碘伏杀菌,酒精消毒,从前受伤,但凡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夏果统一这样处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
  夏果为难地抿了下嘴唇,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沈世染沉了口气,拿走他手里用料足到淌水的棉纱丢进垃圾桶,重新提起夏果的脚踝。
  “红伤碰到酒精会很疼,这点常识都没有么。”
  夏果又慌张起来,嘴上说谢谢,再一次试图挣脱,像条被掐在手里不安分的小鱼。
  看沈世染脸色非常烦躁,他愈加慌乱,混乱地解释,“我没有故意装傻讨你便宜的意思,你不要误会。这个伤不处理也没关系的,我其实不太怕疼,是为了……”
  “我有说你是故意的了?”沈世染耐心耗尽,施力稳住了他,“笨就忍忍。”
  夏果胸膛很明显地起伏了下,放弃了挣扎,双手撑着沙发往后靠了靠,徒劳地躲远了一点点距离。
  莫名显出几分被人欺负又无力反抗的可怜气。
  沈世染下耷着睫毛,问夏果,“这里疼么。”
  夏果喉结上下浮动,说不出话,含混地“呃”了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改口说“还好”,再次试图挣脱。
  沈世染握紧他的脚踝固定,不顾他死活地触碰,不动声色地问他,“你在紧张什么。”
  夏果哽着嗓子,含混地咒骂自己,极力地调集理智。
  “你故意的吧?整天死傲娇地不承认,你明明就是暗恋我。”
  他在近乎崩溃中甩头维持自然,不回答沈世染的问题,无理取闹地抬起另一条好腿抵抵茶几,探头探脑地向下看。
  “装了机关,是不是?好借机占我便宜。啊——”
  沈世染捏了下夏果的小腿骨,截断了他刚刚挤出的演技。
  夏果前一秒还在忿忿,一秒之内体验了一把五十八度汗蒸的暴汗效果,疼得浑身沁透,咬牙切齿语不成句地低咒,“你是……属牛的么你……”
  “不是。”沈世染抬了下眼睛,表情无辜,“确定有没有骨折或者肌肉撕裂,很疼?”
  “不疼,”夏果额角沁出了密密的细汗,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骨髓都没攥出来,怎么会疼。”
  说完别开脑袋,十分坚强地咬牙忍起了疼。
  痛感于他而言其实不算什么,真正叫他难耐的是……
  夏果懊丧地发现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他羞耻地察觉到,自己隐约有了变化,且越来越难自控。
  再这样下去只怕……
  他要命地后悔,早该如从前一样找讨巧的方法对沈世染敬而远之。
  就算被夏旭德委命,也不该不要命地深夜跑来试探,宁可回去接受惩戒,也好过此番煎熬。
  大脑缴成一团,为转移注意力,他又去踹那盏茶几。
  嘴上胡言乱语,“你肯定藏了机关故意绊我,藏在哪……”
  沈世染分辨得清他又在演,没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确定没有骨折后,依照各处的伤情逐个做了处理。
  两人都刚洗过澡,吹了室外的风,穿得又单薄,凉凉的皮肤接触到温热的指腹,磕的青青紫紫的小腿搁在对方腿上,疼得泛起薄粉的脚踝被骨节分明的手握着……
  夏果悲哀地发现,只有他自己在单方面地瞎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