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到后面,官鹤只是静静听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眼睛却盯着他抚摸花纹的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回到宅院,谢璇衣托下人带了身便服回来,顺便叫官鹤收回巫蛊之事的情报。
  许多张颜色、字体各异的纸条汇集在一处,谢璇衣松松挽了长发,很有耐心地亲手研起墨来。
  可惜那一砚好墨,还没写几个字,就干了大半。
  谢璇衣看完纸条的表情,不似先前那么愉悦。他紧紧抿着唇,把字条一张张在烛台上烧掉。
  巫蛊的谣言,是他头脑一热,走出来的一步险棋。
  自打他从北漠回来之后,包括在南疆那将近二十日,都一无所获,他屡屡试探,系统始终给出了“未检测到异常”的答案。
  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在这个小世界又过了几个月,现在将要立春了,衣服也越穿越薄了,他的修复进度却始终卡在不尴不尬的数值。
  百分之四十五。
  一个说多不多,说少又难以忽视的进度。
  堵得他如鲠在喉。
  所以他不得已广撒网,甚至动用了阕梅几人,散播空穴来风的“巫蛊”传言,期待有官员自投罗网。
  然而料想不到的是,反应更大的是民间。
  谢璇衣披衣起身,看向门口,下一刻,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官鹤冒冒失失地冲进来。
  “领事,附近巷子有人闹事,似乎已经报了官,却迟迟没有人来。”
  他说的含糊,听不出具体内容,谢璇衣轻托额头,叹口气。
  毕竟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不管也得管了。
  “备马。”
  骑马的效率远高于坐车,冷飕飕的风擦着鬓角过,掠起他发尾,微微颤着。
  坐在马上,谢璇衣抓紧了缰绳制止马冲刺,眯着眼睛看向巷子里的一团乱麻。
  他听了百姓七嘴八舌的交谈,勉强明白了缘由。
  无非就是街头混混因为铺子的位置起了争执,向寻常百姓勒索,不得手便提刀砍人,有人重伤。
  谢璇衣挥了挥手,叫官鹤去把血流不止的受害人抬去就医。
  那群混混的目光一下子转移到了谢璇衣身上,古怪又猖狂地笑着,凑过来要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生锈的斧头刚落下几寸,就被一柄银红长刃从中接上,不过一个寸劲,染着血气的斧子就像琉璃一般碎裂了。
  谢璇衣左手扶着马,黑衣黑发都被风高高扬起,他眯了眯眼,刀尖指着混混。
  “来。”
  混混怕了,匆忙丢下手里的斧子,带着小弟逃命去。
  谢璇衣刀尖慢慢落下,利索地收回刀鞘中。
  他自然是赢得满堂彩,一时间也没有人再敢闹事。
  谢璇衣却没想到,这件事远不止于此。
  他回去的路上,被先前的混混连队堵住。
  十几个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大汉挡在他面前,本就清瘦的谢璇衣显得更文弱了。
  他没有再骑马,下属也都不在身边,更没有地方报官寻公道。
  那群混混狞笑着逼近,似乎是要他好看。
  谢璇衣目光缓缓转过,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既然没人,就不用担心秩序。
  直接打就好了。
  他手中锦衾凭空出世,冷光如电,杀人也如砍瓜切菜,分外利落。
  等到谢璇衣停下来,微微喘息的时候,耳边捕捉到了电流声。
  还来不及疑惑,他听到系统温柔的电子女声。
  “恭喜宿主,异常数据清理进度上升2%。”
  昔日他寻遍了各种门路,甚至动用有自噬风险的巫蛊谣言,都没得到一丁点进度提升。
  现在,他只是杀了几个混混,进度跳到了百分之四十七。
  心里骤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谢璇衣艰难地呼吸,生冷的空气汩汩流入体内,仿佛要连带着五脏六腑一起,浑身冰冷。
  是他找方向的敏锐度太差了,还是真的……这个小世界已经濒临崩溃了?
  为什么民间已如此乱了?
  谢璇衣的头愈发疼痛,在一串混乱的联想之中,有一个词汇在脑海中跃然而出。
  起义。
  百姓,似乎要反了。
  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皇家?百官?地方?这是他百思不得解的。
  回到宅院里,谢璇衣安排阕梅身边的几个暗卫去收拾残局。
  阕梅今日没有带遮脸的面纱,眸光毫无掩饰地看向他。
  “公子,您在烦恼什么,可有阕梅能为您做的?”
  “这不是您的问题。”她见谢璇衣不说话,拼尽全力联想一番,还以为谢璇衣在烦恼杀人之事,只能如此苍白地宽慰他。
  多说多错,人多不可信。谢璇衣闻言只是笑了笑,没再为难她,叫她先去休息。
  他要清理异常数据,总不能把所有流民都杀掉,那破解之法……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世家。
  谢璇衣眸光停留在状告沈家的消息上,若有所思。
  -
  “大娘,您也吃点。”
  流民驻扎的溪流旁,谢璇衣一身简谱装束,脸上擦着煤灰,格外狼狈。
  他掰开手里的半个糙面馍馍,把大的一半递给身前衣衫褴褛的中年女人。
  女人背着一只破旧的竹篓,面黄肌瘦的婴儿裹在其中,睡得并不安稳。
  他左手还紧紧抓着一个六、七岁男孩的手,唯恐被人掠去。
  目光落在诱人的糙面馍馍上,她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流露出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渴望。
  尽管如此,她依然坚决地拍掉了男孩伸出要接的手,看向谢璇衣时,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孩子,你留着吧,这东西难得。”
  这不是谎话。在这一群流徙之徒中,日子一日比一日难过,就连草根树皮都快要食不果腹了。
  谢璇衣仍然只是笑,主动上前把馍馍塞到男孩手里,很温和又好说话的模样。
  这个举动成功打开了女人的话匣子。
  谢璇衣努力扯了扯身上过于短小的衣服,呼出一口白气,拂过冻得麻木的苍白双手。
  女人和这一群流民一样,从余城到淮南去,为了去讨一条活路,或是拼了满腔的悲愤,和那些大人物决一死战。
  谢璇衣出行走官道、有车马,此番乔装混入,才听到这骇人的消息。
  他倒是在帝京呆惯了,以为四年前宫变之后,便真是换了一副太平盛世。
  ——困难依然在,甚至更多了,柴米油盐一类价格攀升,为生活潦倒的群体越发壮大。
  他走之前这样,回来后依然这样。
  没有一丝改进,没有一丝扭转,不过是从一个昏聩的掌权人,变成了另一位昏聩的统治者。
  如此一想,这个早早辞官游荡的沈父,他是不得不见上一见了。
  -
  “你们谈大人,可还好?”
  今日帝京天清气朗,连带着天牢内明亮不少。
  趁着狱卒放饭,沈适忻压着嗓子问。
  他已经许多人没见过谢璇衣了,不知他有没有过度操劳,有没有被人刁难。
  “还想着谈大人呢?”狱卒一脸不耐烦,连饭碗都放得极响,听着几乎是摔在地上的,“谈大人亲自下淮南了,别想他多逍遥了,你便在这牢房里等死吧。”
  淮南。
  这两个字在沈适忻心上攀了一圈,有说不出的错愕。
  谢璇衣说走就走了?
  为什么。
  第35章
  狱卒来得急促,走得更是迫不及待。
  手刚放下饭碗,一双脚却像连脚尖都舍不得转过来一样,朝着后方错了几步。
  沈适忻适应不了天牢中的食物。
  如果它们还能被称为食物。
  不过是些极其难以下咽的冷糠和厨余菜根,甚至是他从没见过的。
  他已经许多日没有正常进食了,平日里不是盯着那一处下雪的天窗,就是闭目养神。
  他尽情幻想过自己会死,但理智知道不会。
  只不过选择权在谢璇衣手上。
  如果他放过那几个最后的亲信,留下他们的命,那么他策划的劫狱就会照常运行。
  沈适忻闭着眼时,青紫的血管在薄薄的眼皮下格外显眼,一张脸又白得没什么血色,在阴惨的天牢里,倒真像是修罗道里爬出来的恶鬼了。
  天牢远处,隐隐有脚步声在狼吞虎咽的进食声中穿插着,格外突兀。
  脚步一刻不停,冲着沈适忻来。
  靠近时,才能看到,来人身形窄小,手持一盏狱卒常用的防风烛台,身披兜帽。
  兜帽完全盖住了来人的面颊,沈适忻盯着,眯了眯眼。
  “主子。”
  女人静了静,摘下兜帽,低下头代替行礼。
  沈适忻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阕梅,他收下了。”
  “是,主子,”阕梅隔着栏杆,很小声地快速道,“谈公子身边没有什么姿态过分亲密的人,来往密切的只有两人,或许只是同僚与手下,主子不必过于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