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了阿春的承诺,谢璇衣每日便亲自盯着阿简服药,尽管对方要求离自己十几尺远。
  一开始,阿简还心存惶恐,但见自己确实有所好转,几个近身了的小姑娘也身体康健,加上谢璇衣实在持之以恒,阿简的态度也默默软化下来。
  临近冬假,谢璇衣白日里去上学,晚些时候便来关心阿简,甚至索性直接在侧间里讲学,把平日里所学的诗词经典杂糅着自尊自爱的价值观,统统讲述给几个好奇的小姑娘。
  她们都不过十几岁,正是求知好学的年纪,进步也飞快。
  最早的时候,知柳写字歪歪扭扭,笔画还不如她刺绣的针脚漂亮,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写字便初具形式。
  等到她们认了不少字,谢璇衣便从月例银子中分出一部分,托府中采买的小厮,带些便宜的二手书籍回来,分给几个姑娘自学。
  说没有成就感自然是假话,谢璇衣看向聚精会神的几人时,眼里的欣慰藏都藏不住。
  尽管她们是系统的一部分、是一团数据,可在自己眼里,她们是真实存在的,哪怕只是短暂地存在过。
  他一门心思扑在这件事上,白日里上学都有了些盼头,偶尔课间歇息,望着窗外难得的晴日,眼里也时不时有几分笑意。
  沈适忻从近郊探亲回来后,不知道在忙什么,他每次见了对方都低着头,对方也没空搭理他,往往是径直走过,只留下衣摆上极淡的熏香。
  谢璇衣乐得自在。
  虽然见到对方时的心痛无法否认,但他或许……也可以用其他快乐的事情,暂时自欺欺人地掩盖住。
  时间久了,没准就能彻底忘掉啦。
  更何况,沈适忻没准是在备婚,他记得那位吴家小姐这月十六及笄,只比谢璇衣的生辰日晚了三日。
  赶在年前成亲,倒还是个好时候。
  偶尔心绪飘远,心脏还是会有密密麻麻的刺痛,他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随后抛诸脑后,俯身给迷茫的知柳解答晦涩难懂的词句。
  -
  又过一日,谢璇衣开始放冬假。
  得知这个消息,最开心的竟然是逐渐好转的阿简。
  谢璇衣盘算着,准备带几个小姑娘去最近的山上野餐。
  他这段日子表现得乖巧,外加谢秋芝心神不宁,竟然主动把丑事交代给了谢父,气得对方发了好大一通火,现在谢父看谢璇衣这个大儿子顺眼了不少。
  以他最近的地位,下人们见风使舵,也不敢过分怠慢,他想要用一辆大一点的马车,可以说完全没有问题。
  听过何为野餐,几个小姑娘顿时神采奕奕,连觉都睡不好,第二日早早换了轻便的简装,像一群小鸡仔一般缩在马车里,不时撩开纱幔,对一路繁华喧闹啧啧称奇,黑溜溜的眼珠子里满是新奇与憧憬。
  阿简担心自己体力不支,只能看着其他姐妹嘻嘻哈哈,陪着谢璇衣聊天。
  冬日气温低,前一夜下的雪,今日还满盈盈铺在泥土上,丝丝缕缕浸润着路面,树梢上刷了层珍珠白,新奇惹眼。
  怀揣着满心欢喜,小姑娘们蹦蹦跳跳,走得很快,谢璇衣则和阿简走在后面。
  他们到山顶时,其他人已经在凉亭的小桌旁坐下,准备布置前日准备好的菜品。
  阿简气喘吁吁,几乎累得说不出话,干呕的冲动在喉咙间酝酿,染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掌纹里有干涸许久的血,她没敢告诉任何人。
  见到桌上琳琅满目的点心,空出来的主位,阿简再愚钝,也能猜出今日真正的目的。
  更何况,阿春旁敲侧击的技术实在是太差了。
  她眼眶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却听到嘻嘻哈哈间,谢璇衣突然叫她。
  “不好意思啊阿简。”
  她有些莫名其妙,眼泪都收了回去,哽咽着声音疑惑:“主子有什么对不起阿简的,您记得阿简的生日,阿简高兴得就是死了也愿意了。”
  谢璇衣听到她激动到有些不着调的话,哭笑不得,却还是继续说。
  “你想看北漠的风光,我实在能力不足,只能带你看看帝京的雪。”
  “都是白茫茫一片,你就当作看过大漠了,可好?”
  阿简眼前朦胧一片,却又怕哭出来被姐妹们笑话,只能酸着喉咙,努力咽回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她这样身份低微的人,从未过过生辰,今日这样的盛况,她更是连梦里都不敢想。
  她真幸福,她真幸运,阿简往嘴里塞着红豆酥,含糊而雀跃,用力盖过嗓子里泛上的腥甜气息。
  -
  回到谢家安顿好小姑娘们,谢璇衣不知怎么,再次想到前几日在沈府的听闻。
  沈适忻的生日……似乎还剩七天。
  他想要堵上耳朵不听都难,毕竟作为炙手可热的沈家嫡子,沈适忻的讨论度在一众纨绔中居高不下。
  人说他仪容顶尖,嫉恨那命好的吴家小姐夺得贵公子芳心。
  又有人提起他深受器重,前途无限。
  从茶肆经过的时候,谢璇衣统统当作耳边一阵风,快步离去。
  然而现实无法逃避,对方想让自己去参加生辰宴的想法昭然若揭,他若是不去,谢家恐怕会被迁怒。
  更何况,他记得最长期限快到了。
  他随想随问,从系统口中得到了“剩余二十日”的答案。
  剩下的每一日,他都必须草木皆兵,否则前功尽弃,他那些苦也都化作飞灰,统统白捱了。
  他必须把握住每个可能性。
  想到这里,谢璇衣动身到当铺,当掉几件面料精细的衣袍和银饰,才勉强换来七十四两银子。
  这些都是他和沈适忻还没走到今日时,对方当垃圾一样“赏赐”他的宝贝。
  他想,他要给对方还一块玉。
  他和沈适忻的初见,是拜系统给的玉石芯片,有系统,他才有绝路逢生的机会,他很感激。
  那么,就让这场相遇的结局,也在这里终止吧。
  七十多两银子,买不到很好的玉料,谢璇衣精挑细选,选中了一块不透的白料,边缘透着一点点紫色,这样的组合是少见的样式。
  拿来雕刻一枚小玉佩,大小恰好合适。
  他付过银两,小心翼翼从店里出来。
  刚一抬头,就恰好瞧见沈适忻与吴家小姐一前一后走过来,模样有说有笑。
  明明和自己说好了,不再关注,不再多想,可他还是忍不住侧耳,偷听两人的交谈。
  谢璇衣甚至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像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低着头快步走过,在拐角处停下来,偷偷向后张望。
  那两人也在他刚刚走出来的玉料铺前停下,吴娴一手端着手炉,另一只手随意拿起一只青白色的玉料,对沈适忻笑道:“沈公子,你瞧这料子,天然便像只兔子,好生有趣。”
  沈适忻听了,扫了一眼,没什么情绪。
  “这一屋子玉,加起来都不值几两银子,有什么可瞧的,白给都要被嫌弃拿不出手。你若想要玉料,过几日来我库中随意挑便是。”
  吴娴听了,红了脸,娇羞地笑着应了声。
  两人很快离去了,只留下谢璇衣愣在原地,喉咙发苦。
  刚刚他看到了。
  吴娴拿玉料的那只手上有一圈浅而闪亮的银色。
  和谢璇衣噩梦般的那一夜,在沈适忻榻旁桌上瞧见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原来他连当初存的那一丁点侥幸都是幻觉。
  那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哀求对方,记得擦擦银戒呢?
  早知如此,他的名字,连和沈适忻放在一起都不配。
  第11章
  沈适忻不紧不慢走在吴娴前面,看着对方挽着自己的手,半晌皱了皱眉,意有不悦。
  他甩开吴娴的手,有意压低了嗓音,“吴小姐,祖母派来盯着的下人离得够远了,你大可不必如此逾矩。”
  吴娴状若无辜地抿了抿唇,似乎有几分无奈,“沈公子,你与我婚约在身,‘逾矩’二字怕是有些重了。”
  她似有似无地咬重了“婚约”一词,低着头半抬眼看向沈适忻,这个角度看起来,像极了含羞带怯的小女儿姿态,几个胆大的路人甚至悄悄回眸看她。
  只有对话的两人各自心存鬼胎。
  见沈适忻不说话了,吴娴抬手掩唇,遮住了唇角上扬的弧度,眼里的春风无限荡然无存。
  都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得不错,吴娴看着沈适忻不停的背影,心里的玩味多了几分。
  旁人不知,局中人不懂,她还瞧不清吗?
  她当然清楚,自己这个角度半抬眼看人,不只是惹人怜爱。
  更像极了这位沈公子的小竹马。
  吴娴收敛好表情,又小步追上沈适忻,不轻不重地挽进他的臂弯。
  她感觉到对方的手臂肌肉绷紧了,却碍于名声,没能再次推开她。
  她心情愉悦起来,又想到刚刚余光中一闪而过的谢璇衣,嘲弄般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