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会有机会的。”
  谢璇衣轻声道。听在阿简耳中,只当作一句安慰,笑了笑便过去了。
  谢璇衣漱过口,正准备去书房看几卷书,忽然听到院外拍门声,示意阿简去开门。
  来人是谢父身边的丫鬟姑采,府里早有风雨四起,似乎谢父有意纳其为妾,饶是谢璇衣不在意八卦,也难免听了些谣言或是传言。
  谢璇衣看着阿简带她走进来,一时并未起身,静静地等待对方开口。
  分明还未立冬,姑采却已穿上月白色小褂,领边滚了圈绒毛,看着很是夸张,甚至比谢璇衣的衣裳还要新几分。
  她很草率地向谢璇衣行过礼,道:“老爷命奴婢来请少爷到前厅一叙。”
  谢璇衣起身,第一句话却没有对姑采说,“阿简,你留在房里便好,想来账上入不敷出,你衣裳单薄,若是染了风寒,恐怕得不偿失。”
  听了他这一通话,姑采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讪笑道:“少爷玩笑了,奴婢这就去催催冬衣,晚些时候便送到少爷院里。”
  听到她打过包票,谢璇衣露出后知后觉似的笑容,“那便有劳姑娘了。”
  夜里风的确大了,阿简为他找了件厚褂子。
  谢璇衣走到前厅的功夫,□□枯脆黄的叶片砸了五六回。怕被谢父骂邋遢,他停在堂外整理衣着,恰好听到厅中的对话声。
  乍一听,他还以为是谢秋芝,仔细一分辨却有不同,是很陌生的男声,他应当从未见过这人。
  谢璇衣一时听不出所以然,只得先进堂内,恰好见那说话的陌生男人疾步向外走,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毛手毛脚,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成气候。”
  谢父坐在正中,见了谢璇衣,眉毛立即拧紧,险些将手里的茶杯砸过来。
  “哎呀老爷,璇衣这孩子忙于学业,如此操劳,一时失神也是难免。”
  谢璇衣向谢父行礼时,才瞧见一旁坐着的美艳女人。
  这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谢秋芝的生母,孙淑娘。
  孙淑娘三言两语间,就把责任都推到了谢璇衣头上,肉眼可见的,谢父的表情更加不悦。
  然而,谢父却并没有在这件事上下功夫,很快转移了话题,“以后注意便是。”
  孙淑娘的笑意淡了些,却还是拎着茶壶,尽职尽责地为丈夫续上茶水。
  “与你一同念书的赵家小子,你可了解?”
  谢父直入正题。
  赵家这一辈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早已成婚。对方所谓的“赵家小子”,恐怕就是白日里污蔑他的那位二公子。
  谢璇衣一时不知谢父的想法,很轻微地摇了摇头,“仅仅是同窗,见过几面罢了。”
  “哼,同窗,”谢父重复了一遍,抬起被眼皮褶遮住的眼珠子,“那沈家小子与你也仅仅是同窗,为何念念不忘?”
  谢璇衣被他的话堵住,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谢父重重把茶杯砸在茶几上,孙淑娘眼看着,立刻伸手抚了抚丈夫手背。
  “以后少与沈家小子往来,多与赵家人亲近些。”
  谢璇衣低着头没吭声。
  谢父这话什么意思,他又不是看不明白。赵家老爷官居六品,与谢父又同属户部,恐怕他这父亲早就不满于做个小小的笔帖式,想要靠他搭上赵家。
  可是细细一想,他又不免觉得荒谬可笑。
  “哎呀璇衣,母亲知道你为沈公子痴心一片,可是老爷都这么说了,也多为家里考虑些,别拉着脸了。”
  孙淑娘生怕他不反抗,迫不及待地浇油。
  谢父果然被孙淑娘带跑,言带威胁,“谢璇衣,你可想清楚到底该如何做,你胡闹五年十年,沈家小子也要成婚的。”
  “吴家女儿早对那小子暗生情愫,不久便要及笄,恐怕沈家下聘也不过下月的事。”
  谢璇衣眼皮跳了跳,却知道谢父说的是实话。
  吴家老爷官任礼部尚书,吴家与沈家联姻,几乎是板上钉钉事情。
  “儿子……儿子知道了。”
  谢璇衣挣扎片刻,低声道。
  两情相悦也好,政治联姻也罢,反正都与他无关。
  他是沈适忻招来挥去的乐子,是无才无德的笑柄。也是一个死性不改的傻子。
  原来沈适忻真的如此聪慧,早就看透他是一个愚昧不堪的傻子。
  眼见谢璇衣答应,谢父与孙淑娘两人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谢父清了清嗓子,“秋芝,你哥哥一人来的,你送他回院子。”
  谢璇衣这才注意到谢秋芝也在。
  对方虽然有一瞬间不甘,却不敢违抗,咬了咬牙应下:“是。”
  谢璇衣离开时,仍然只拎着自己带来那盏灯笼。他披着的外衣有些厚,料子也较为挺阔,显得人更纤细伶仃。
  暗黄的灯光飘飘洒洒,只有一小片映在他面上,像是话本里的灵魅一般,单薄得几乎透明。尽管如此,他的头发却生得极好,披在肩上,一时有些模糊性别的空蒙。
  谢秋芝一时不敢也不愿与他并行,远远跟在后面。
  听到谢璇衣的脚步声,阿简飞快地迎上来,仔仔细细将他周身检查一遍,没看见伤痕,提着的心才放下。
  她没注意到远远跟着的谢秋芝,一面接过灯笼一面问:“主子,刚刚有丫头来问,主子带回来那块雪青色的帕子,要丢掉吗?”
  “不可,”谢璇衣惶恐地摇了摇头,反而抓住阿简的手腕,连音量也没控制住,“把它拿来给我,莫要丢掉或是揉皱了,现在就去,动作快些。”
  阿简也没见过谢璇衣这副神情,被感染得有些慌了神,“主子……”
  谢秋芝慢慢走过来,刚好见谢璇衣慌神的模样,内心莫名的恐惧被抛掷脑后,恢复平日里恶劣的性子,“哟,谢璇衣,前脚才答应爹,后脚就和丫鬟拉拉扯扯,你还是个男人吗?”
  谢璇衣后知后觉松开阿简的手腕,面上煞白一片,极力牵起嘴角勉强道:“抱歉,阿简,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阿简怎么敢放在心上,只是立即挡在谢璇衣面前,紧张而警惕地看着谢秋芝。
  谢秋芝摸了摸下巴,哼哼两声,留了句“小爷没心情收拾你”,不知说给谁听。
  他长得与谢父不像,更像他母亲孙淑娘,只是并没有继承到对方的优点,又不如谢璇衣清瘦,这副架子颇似路边的混混。
  谢秋芝一番挤眉弄眼并没有什么杀伤力,谢璇衣却还是幽魂似的。
  阿简生怕帕子找不见,几乎是用跑的取来,装在匣子里递给谢璇衣瞧。
  她小心翼翼,下意识跪在他面前,唯恐再触到主子什么伤心事,轻声询问,“主子,奴婢去帮您清洗吧?很快的。”
  哪知谢璇衣并没有搭话,只是轻轻收起那块手帕,又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洗就好。”
  阿简看不懂主子的神情,只知道对方心情不好,却不知哀伤的缘由。
  谢璇衣拉她起来,轻轻拍了拍她膝上的灰。
  灰尘散在空气里,雾蒙蒙一片,很快不知去处,也不知何时降落,也许永不降落。他却不能再看见了。
  他只是一粒卑贱的灰尘。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却永远在痴心妄想。
  第4章
  阿简最终拗不过对方,任由谢璇衣亲自盛水洗净了帕子。
  她生怕谢璇衣伤到自己,虽然没亲自上手,却也寸步不敢离。
  哪知谢璇衣清洗的手法无比娴熟,用不到她任何指导,甚至连防止绸子这种娇贵料子变形都考虑到了,动作无比轻柔。
  阿简靠着月洞门框站着,谢璇衣蹲在她不远处的月光下。
  有时候她觉得,自家主子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太单薄了,血肉之躯并不贴合。
  “阿简,”蹲在地上的少年突然唤他,“父亲那边要来人了,你带两个小丫头去接一下。”
  阿简不明所以,又想到先前主子与姑采的对话,顿时了然,“哦哦,这就去。”
  待她和其他两个小丫鬟带着一大堆衣裳日用回来,再去找主子时,谢璇衣早就收拾好,晾上帕子回房了。
  湿润的手帕被风吹得微微晃,掀动着晶莹滴水的边角,银杏叶绣花的纹理颜色发深,从金黄泛着土色。
  这张手帕用料精细,刺绣之人的品味却不怎么好,在浅紫色上绣银杏,不知是怎么一种恶趣味。
  谢璇衣在窗边望着晃动的手帕,不知思绪飘到何处,最终如梦初醒般抽了抽手指,合上窗子安寝。
  次日要去学堂,谢璇衣很早便起了。
  这倒是与旁人无关,头等大事是上午的考核。考核的性质介于月考和期中考之间,按各类标准评为甲乙丙丁四等,甲乙丙三等考核后不久便可放冬假,等到来年立春再回来,丁等则需要再重学几日,比前三等晚放假两旬。
  他很怕自己考倒数,倒是与脸面之类的关系不大,只是被禁锢在学校里,恐怕会影响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