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二堂哥挤兑他,“怎么不叫陶牛,陶豹,陶大熊……你这起名也太随意了些。”
  徐泽抿唇想了片刻,“我看不如叫陶彬,他抓了毛笔,以后读书习字,自然锦心绣口,文质彬彬。”
  “这个极好!”袁氏一听就点了头。
  二堂哥惊诧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露出一丝崇拜,“妹夫,没想到你除了会打猎,还读过书啊?”
  “幼时上过两年学堂罢了。”徐泽尴尬的一笑。
  陶老爹看袁氏对这个名字挺满意,一时也没人说出更好的来,“那便定下来了,以后幺儿的大名便叫陶彬。”
  众人逗着孩子叫他的大名,又坐下闲谈了一会儿,二堂嫂拉了拉陶枝的袖子,“妹妹,这会儿无事,我和你二哥便和你回去一趟吧?”
  “行,那我和我娘说一声,我们回去了就不过来了。”
  陶枝给袁氏打了声招呼,把徐泽从人堆里拉了出来,四人便出了陶家小院,往村道上去。
  之前潘姑父一心想促成此事,此时见他们一同出去了,也甚是满意,喜笑颜开的同自己的小舅子唠了起来。
  徐泽一路上被她二堂哥问来问去的,实在有些烦,到了家便托辞有些累了,往卧房去躺下了。
  陶枝便领着他们二人看院子,房前屋后都逛了一遍。
  “大妹妹,这院子你们花了多少银子买的?”二堂哥问。
  “当时花了八两银子买的,前前后后修补房屋,置办家具,拢共花了十五两。我们手里也没钱,是他大哥分家时给的。”陶枝照实说。
  二堂嫂叹了一口气,“难啊,我们这境况何时才能攒上八两银子。”
  “我们当时急着住,若是不急,村里也有上山砍木材拣石头自己起房子的,材料都是现成的,那便只需要出些工钱请人来弄,算下来能节省一半不止。”
  陶枝顿了顿,“二嫂,你真想分家啊?”
  第56章
  二堂嫂站直了身子,望着柿子树上残留的几个柿子。
  枝头挑着的几个果子被鸟雀啄得稀烂,橘红色的果皮挂着干枯皱巴的瓤肉,在北风中化作一团团糟污的硬壳。
  “不分家,我都不知道以后日子怎么过……”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二堂哥上前拉了一把她的胳膊,面上却有些犹疑不定,“红英,跟着我你受苦了,都怪我没照顾好你。至于分家,怕是没那么容易……”
  “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又不是个好吃懒做的,年年不是在家帮忙就是在外做活,不知交了多少工钱上去,若不是你爹不许我们藏私,你娘又一分一厘的俭省,我们哪里会是现在这个境地?”二堂嫂气冲冲的说完,拂开他的手扭过身来,含泪的目光中满是坚定。
  “在那个家里我们一点活路都没有,吵也好,闹也罢,总要做个了断。我许红英不想这辈子就在你们潘家,做个被扒皮抽筋还笑着给你爹娘数钱的哑巴。”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爹娘他们生养我一场,我若是和他们闹得反目也是不孝……”二堂哥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二堂嫂这时终于落下泪来,怒目骂道:“我就知道,你潘二就是窝囊!都怪你!不对,怪我,怪我有眼无珠!没认清你潘兴业就是个愚孝的窝囊废!我怎么就嫁给了你!是我活该!是我眼瞎!”
  “红英,你别动气……”二堂哥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劝她,想上前又不敢。
  陶枝听完都差点掉眼泪了,她把帕子递过去,轻拍她的背,“二嫂子,你擦擦泪,二哥他打小就是个没主意的,姑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时让他和自己亲爹对着干,他还没那个胆子。”
  “妹妹,我心里苦啊……”二堂嫂脸上的泪淌得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青石板上。
  到了现在,陶枝也是于心不忍了,她扭头就问,“二哥,你莫非是想和我嫂子和离?”
  潘兴业连忙摆手,慌张道:“不和离,我怎么会想和离呢?你别冤枉我。”
  “那你怎么想的?就熬下去?熬到我大姑姑父百年之后,你再继续给我大堂哥做苦力?大堂哥还有儿子呢,大堂哥要是不在了,铺子也在他儿子手上,等到你七老八十做不动了,再被你侄儿赶出门去?”
  陶枝一连串的疑问震得他灵魂出窍,呆愣了半天没有出声。
  陶枝接着问他,“你是能吃苦,心甘情愿当你们潘家的血奴,那你又凭什么攥着这一纸婚书不撒手,让我二嫂陪你吃苦呢?没过门之前,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既不肯挣出一条路来和她好好过日子,又不肯放人家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番话,振聋发聩,潘兴业控制不住后退几步,跌坐到地上。
  是啊,他凭什么呢?
  她二堂嫂听完心中大恸,哭得浑身发抖,陶枝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握着她的手,“嫂子,你不值得为他伤心,我扶你去我房里歇息,让他自己想清楚!”
  徐泽在东卧房躺着,陶枝就将她扶到了她原先睡觉的西卧房,把门关上。
  二堂嫂坐在榻上默默流泪,手里擦泪的帕子都湿透了。
  陶枝叹了一口气,坐到她身边,“嫂子,你莫哭坏了眼睛。”
  二堂嫂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脸,哑着嗓子说:“妹妹,刚才多谢你为我说话。你二哥与我同床共枕了五年,竟还没有你这个做妹妹的懂我的心思,我这五年在他们潘家也算是白活了。”
  “嫂子你别这么说,我二哥他也是身在局中,便没有我一个局外人看得明白。二哥他的性子不坏,踏实肯干,只是被姑父管束惯了,全然没有自己的想法,让他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好了。”
  “唉,我知道我这是逼着让他和自己爹娘决裂,哪个做儿做女的,敢和自己亲爹娘闹到这一步。多半到最后,和离也离不成,我那公爹会让他一纸休书休了我。”说到这儿,二堂嫂冷笑了一声,目光戚戚。
  “今日家去,我便和他们摊开来说。无论结果如何,我许红英也是为我自己挣过了,我不后悔。”
  陶枝看她神情哀而不伤,发红的眼睛带着必死般的决绝,明明是个瘦瘦小小的女人,此刻却比任何男人都要坚不可摧。
  陶枝心头一震,不由得对这个二堂嫂敬重了几分。她忽然觉得,她这样的女人,配给她二堂哥,实在有些委屈了。
  二堂嫂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好妹妹,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还要和我公婆他们回镇上去,我出去喊上他这就走了。往后,就算我做不成你嫂嫂了,你也别厌烦了我,我们还可以当作姐妹来交往。”
  “我心里敬佩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厌烦你呢。二嫂你先等等,我出去给你打盆水来,你梳洗一下再回去吧。”
  “也好,多谢你。”
  陶枝起身推开门,谁知他二堂哥双眼通红的站在门口,吓了陶枝一跳,“二哥?”
  “妹妹,我与你嫂子有话说,可否让我们单独……”
  “那你进去,你们自己说话去吧,我给你把门关上。”陶枝把他推进去,还没走到堂屋门口,又返回来蹲在门边。
  徐泽推门出来,见她鬼鬼祟祟地蹲在地上,便拖着伤腿凑了上来。
  徐泽把嘴唇贴在她的耳边,闷笑一声,悄悄说:“你怎么听人墙角啊?”
  陶枝白了他一眼,将手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噤声,重又附耳听去。
  屋子里头的两人僵持了很久,二堂嫂起身,“怎么?来找我说话又不吭声?那便回去吧,别叫你爹娘哥嫂们等急了。”
  “红英……”二堂哥拉住她的手腕。
  “你别拉着我!”二堂嫂猛地推他,他却像焊死在地上了似的,怎么也推不动。
  二堂哥抱住眼前为他吃尽了苦头的女人,哭出声来,“我不让你走!红英,你别和我和离好吗?红英,我以后会疼你的,你别丢下我……”
  二堂嫂被他哭得鼻头一酸,他们相伴五年,她还从未见过他哭得这么失态过,仿佛在她面前碎成了纸片,跌落在了泥地里,有那么一刻她心中也是有如针挑刀割。
  但她强忍住了泪,冷声道:“我不想再耗下去了,如今这两条路,你选吧……”
  “我选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就算我们俩都被我爹轰出去,我也要和你在一块儿。”
  二堂哥嚎啕大哭,把怀中的人越抱越紧,他狠狠吸了一口气,接着说,“这么多年,只有你是真心待我,我不该把你留在家里给人糟践,我就是畜牲,我猪狗不如。红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们回去就和他们说分家,只要你别走,别走好不好……”
  男人的哀求字字泣血,脆弱而自省,女人的泪无声而灼热,将他胸前的衣裳尽数打湿。两人将彼此当做这世上唯一的浮木,牢牢抓住,又拥入怀中。
  陶枝拉着徐泽的手往院子外头走。
  “怎么不听了?他们好像还没说完呢。”徐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