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头疼的是钱财动人心,若是明日他私下告知这些同乡蒋德祖的真实面目,恐怕也没人信他……好在他们才出淮阳府,还有好几日才能到衡州,尚有转圜的余地,今夜不行还能另寻时机。
  徐泽想清楚以后,把手里的石头往干草堆里一丢,轻手轻脚的回了窝棚。
  他进去见蒋德祖已经睡熟了,便胡乱找了个地方躺下。
  徐泽有些睡不着,身上的寒气仿佛浸到了骨头里,怎么躺都不舒服。他索性睁开眼,顺着木板墙的缝隙,能看见月光把外头的地面照得发亮,在一阵阵发紧的风声中,他有些想陶枝了。
  ——
  夜里起了风,窗扇被吹得吱呀作响。
  陶枝被声音吵醒,揉了揉眼睛半坐起来才发现窗户没关,又怕夜里下雨,于是披着衣裳下了榻关窗。
  她立在窗前,看外头一轮圆月挂在中天,院子里亮堂堂的如银光泄地,风吹过屋脊,吹得树叶也簌簌作响。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新婚之夜,那个在月下架起篝火带她烤鱼烤饼子的人。
  算起来,他也出门六日了,也不知道现今走到了哪里……路上风餐露宿,一定没有好好剃须束发,又担心他素来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会不会饿着自己……
  陶枝释然一笑,恐怕自己也是瞎担心,依他的性子,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她把窗户合上,拢着衣服往回走,一不小心踢到了床边的圆凳,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陶枝把油灯点燃,坐在床边脱了足袜一看,小脚趾的指甲盖被踢翻了,渗了点血。
  她趿着鞋子去翻徐泽的箱子,想着找些伤药敷上,一打开箱子又看见了那对野猪獠牙,白骨森森的,夜里瞧着有些瘆人。
  陶枝顿时有些心慌,潦草把药上了,又扯了点纱布包好,才吹灯躺下。
  虽闭着眼,但十指连心,隐隐作痛的脚趾牵动着她的神经,搅扰得她难以入眠。陶枝往被子里缩了缩,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枕边那把小刀,陶枝忙握在手里,心下才感觉踏实了一些。
  她只愿,他能平安回来。
  一夜风紧,到了后半夜乌云蔽月,竟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阿姐!”
  陶枝昏昏沉沉的醒来,才发觉天已经亮了。
  “阿姐!你在家吗?”
  陶枝这才听清是陶桃在拍门,连忙穿了衣裳跑出去开门。
  陶桃一进到院子里来,就不满的嘟着嘴,“我都喊了好久了,姐你怎么才听见。”
  陶枝笑了笑,接过她手里装着鸡崽子的篾篮,“夜里没睡好,今儿起迟了,姐给你赔个不是行不行?”
  她见陶桃不说话,领着她往灶房里来,“我还没吃早饭呢,你想吃什么,姐给你做一碗。”
  陶桃只好勉为其难的原谅了,吸溜着口水说:“姐我想吃蒸蛋羹。”
  “好,我把头梳了就给你做。”
  “呜呜呜,阿姐,你最好了!”陶桃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陶枝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啦,松开。”
  待她打水收拾齐整,先去后院抽了一把柴火点火烧灶,她往锅里舀了两瓢水煮着,又取了两个鸡蛋打散,往碗里倒上一小半清水,撒上一点子盐巴搅打均匀,只等着锅里冒了热气,就摆上篦子放上去蒸。
  陶枝一早起来没什么胃口,从墙根底下扒拉过来几个芋头,用火钳夹进灶里烧。
  陶桃蹲在地上摸着小鸡崽玩,黄澄澄毛茸茸的小鸡崽挤在一起煞是可爱,她试着和它们说话,“叽叽叽……”
  “阿奶让你拿了多少鸡崽子过来?”陶枝问。
  “十六只,阿奶让我跟你说,有几个蛋不好没孵出来。”陶桃抬起头说。
  “嗯。”
  陶枝掀开锅盖看了一眼,碗里的蛋液已经凝固了,嫩生生的。
  她用抹布隔着碗端到桌子上,又想着陶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便用筷子擓了点猪油搁在上头。
  陶桃闻到香味馋得围着桌子直打转,陶枝取来调羹递给她,“烫着呢,你慢点吃。”
  “好!”
  陶桃迫不及待的舀了一勺,一口下去烫得她眼睛都红了还舍不得吐,直张着嘴哈气,含糊不清地说:“好烫,好烫……”
  陶枝抿唇一笑,“我就知道……”
  等陶桃吃完一碗蒸蛋羹,灶里的芋头也烧好了,陶枝用火钳扒拉出来,边吹边拍着芋头上的灶灰。她捡了一个小的,把皮一剥,就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芋肉,空气中瞬间弥漫着烤芋头的甜香。
  陶桃看了馋得不行,眨巴着眼睛伸手要了两个。
  陶枝取出一罐子茱萸酱蘸着吃,一口咬下去,软糯的芋肉裹着辛辣香醇的酱汁,带着细腻绵密的口感,不需咀嚼就在口舌间化开,热腾腾地慰藉着五脏六腑。
  姊妹俩吃罢早饭,陶枝把篾篮里的小鸡崽捉出来,喂上水食,这才送陶桃回家。
  陶枝没有进家门,看她进去了就往回走。
  到家时,正好看到钱大蹲在她院子门口,埋头搓着指甲缝里的泥。
  陶枝促狭的想,今日可真热闹,接二连三的有客人来。
  他见陶枝回来了,连忙起身唤了一声“二夫人”。
  陶枝正纳罕他怎么过来,就听见他说,“我们郎主让我带您过去看田。”
  “那直接走吧。”她也懒得再开门进去给人倒茶了。
  到了田里,徐泽分到的二十亩地已经被插在地头的竹竿划了出来,她往远处望了望,钱老汉正领着他儿子在挖沟。
  “二夫人,封洫的沟这两天就能挖出来,今冬我们要休耕,草籽原也是备足了的,需不需要给您那二十亩地顺便撒上?”
  陶枝原本想着种上冬麦,来年多少也能收点粮。
  只是下田本就贫瘠,若是不休耕轮作,肥力只会越来越差,到了明年收成便更难看了。
  县里头的农官老爷曾下村挨个宣讲过,休耕时撒上紫云英的草籽,等春上花开了,翻耕沤上一两个月能肥田,提升不少产量,村子里凡是冬季不种稻的水田,都会撒上草籽。
  她想着反正来日方长,如今徐泽有了正经营生,也不指望地里这点粮食过活,还是细水长流来的好。
  “那就劳烦你们了。”
  “您别客气,我们本就是徐家的家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钱大依旧恭敬的低着头。
  陶枝还是适应不来主仆这一套,摆摆手道:“那你先忙,我这就回了。”
  到家后,陶枝先看了一眼鸡崽子们,给它们添了点水,才回房间收拾床榻。
  她拉起被子一抖,一柄小刀立刻跌了出来,是晚上她握着睡觉那把。这刀还是徐泽送她的,刀身细长秀气,刀鞘上刻着精细的蛇缠纹。
  陶枝看到这把刀,又有些心神不宁,忍不住的担心徐泽,她叹了一口气,索性佩在了腰上。
  ——
  这日他们一早出发,路上只歇了两回,夜里还得在野外露宿。
  徐泽担心蒋德祖动什么手脚,整日都提防着他,夜里也睡得极浅,稍一有动静就惊醒了。
  次日,众人喝了冷水吃了干粮就继续启程。
  徐泽精神头有些不好,坐在车辕上昏昏欲睡,蒋德祖看见了还特地过来问他,“徐二兄弟,你别是夜里着凉得了风寒了吧?”
  徐泽抹了一把脸,“没有,没睡好而已。”
  “没生病就好。”
  徐泽听了皱眉,总觉得他说这话只是为了日后将他卖个好价钱,听着让人有些恶心。
  蒋德祖走到队伍前面,高声道:“兄弟们,前面就是荣昌县,今天在城里落脚,晚上都好好歇歇。”
  徐泽昨日琢磨了一天都没头绪,这会儿听到他说入城歇息,心里顿时有了帮他们脱身的主意。
  第40章
  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入了城,等到在客栈安顿好已到了下半晌。
  徐泽与众人早早吃罢晚食,见有人或打水洗澡,或回屋睡觉,都无暇关心他人的事儿,便与蒋德祖知会了一声,找了个买澡豆子的由头跑了出来。
  荣昌县城比着淮阳府要落败不少,屋舍老旧,街上人影寂寂,正街由青砖铺就一路通往东西城门,县衙就坐落在其中的位置。
  好在徐泽赶到县衙时,还未到下值的时辰。
  看门的皂吏大喝一声,拦住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往里闯,活腻歪了?”
  “差爷,我要报案!”
  那皂吏把手一摊,不耐烦道:“那还不把状纸呈上来……”
  “草民是侥幸从那贼人手中逃出来的,此时哪有笔墨写诉状,事急从权,还望差爷通禀县太爷,云浮客栈有人行骗,所获纹银财物近百两,尽快派人捉拿。”
  皂吏一听到纹银财物近百两,立刻来了精神,搓着手说,“那你跟我进去一趟。”
  荣昌县令此刻正端着茶碗在县衙后院观鸟,听得衙役来禀,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他不由得抚掌大笑,“老夫幸甚!吾正苦于三年任期将满,又无所建树,这回可是送上门来的政绩啊!快!来人呐!将那人带到堂下听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