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邢棺不由好笑。
  他并不觉得光凭浇水这种微薄的努力,就能感化这棵不开花的固执的树。
  却还是应了:“随你。”
  于是林少卿便从偶尔有任务禀报才来,变成了每日都会来,风雨无阻。
  连时间都是固定的,邢棺站在府邸里,便能从窗口看见崖上的树和少年。
  不知何时,连看林少卿都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一年中不昼城最萧瑟的时候,就是冬季。
  邢棺坐在书案前,翻着手里的书卷,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直到他听到一道脚步声响起,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
  “道主。”林少卿:“我来了。”
  邢棺放下书,起身:“我和你一起。”
  林少卿便拿出了一把伞,为他撑着,一同与他走到了断肠崖边。
  在林少卿拿出玉瓶浇水前,邢棺看着漫天飞雪,忽然道:“林少卿,你跟在我身边,绝不能有二心。”
  林少卿手一颤,玉瓶中的水洒出几滴。
  他侧过头,与邢棺目光交接。
  俊美的脸上少有地显出几分怔然。
  一枚粉色花瓣飘飘悠悠地落下,正好落在他们中间。
  邢棺有些讶异,抬起头。
  林少卿跟着放下伞。
  北风萧萧,白雪茫茫。
  而在这漫天的飞雪中,满树桃花开得热烈,粉白之间,如同梦境。
  邢棺抬头看了这桃花很久,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唇角不知何时带了一丝笑容。
  2.
  邢棺以为那时林少卿的手抖,是因为惊讶。
  后来才知道是心虚。
  事实证明,林少卿这种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信的。
  他成为邢棺身边右护法后,便开始在暗地里不着痕迹地揽权布局。囚禁邢棺,杀池隐,拥护天生魔种登上道主之位,都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
  苏醒后的邢棺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玄铁锁链,心下一片冰冷。
  夏季炎热,他却寒意入骨、如坠冰窟。
  这么多年,他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如今却还是被背叛,沦为囚徒。
  只是……
  邢棺左右看了看,冷笑一声。只是没想到林少卿没有将自己关到那阴暗潮湿的地牢,而是锁进了自己原先的住处。
  一桌一椅,皆是原先的陈设,甚至还添了几样宝物。
  丹田经脉皆是空空如也,已被人夺去了内力,成了案板上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邢棺想过等着自己的是永无天日的囚禁,想过等那天生魔种坐稳位置后,林少卿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却从未想过林少卿会抱着他,像是疯了一样的掠夺他的唇和身体。
  从前被裹在完美无瑕的笑容下方的疯狂情爱被少年剖开,鲜血淋漓地捧到了邢棺眼前。
  他不再叫邢棺“道主”,满嘴“心肝宝贝”,笑着的眼里仿佛只盛得下邢棺一人。
  邢棺看着他这副模样,却只觉得可笑。
  如果真的爱自己,又怎么会囚禁自己?
  如果真的爱自己,又怎么会帮着其他人褫夺自己的位置?
  林少卿口中的甜言蜜语,邢棺半个字都不信。
  真要说起来,林少卿喜欢那天生魔种倒是更有可信度。
  邢棺被关在那房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感觉厌倦。
  选择自我了断的那日,邢棺站在窗前,看了崖上的桃花很久很久。
  身为魔修活到这个岁数,邢棺已能算是个“老不死的”了。
  和他有仇的,已死了个七七八八。
  他信任的人,也死的死叛的叛。
  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已失去,不复存在。
  没什么好留念了的。
  最后一点心愿,是死在这满树桃花下。
  如此,他这满是罪恶的一生,应当也算得上圆满。
  只是邢棺没想到,在他哄着林少卿为他解去锁链,跳下悬崖的那一刻,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却不是年少时见到的那满树桃花。
  而是数年前,林少卿与他一同站在雪中,少年神情怔然,漫天桃花与雪一同落下,满头满肩,如同梦境,如同白首。
  3.
  又做梦了。
  邢棺坐起身,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身旁一只手伸过来,温柔地为他按摩太阳穴。
  “道主,”林少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您是不是头疼?”
  邢棺转头看了一眼,没好气道:“噩梦而已。”
  况且他现在全身上下,最不疼的地方就是头了。
  昨日林少卿像条美人蛇,又像只蛊惑人心的狐狸精,柔情似水用尽手段,将邢棺缠上了榻。
  邢棺本以为林少卿这么个小白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上面那个。
  却不想衣带扯开后,林少卿立马就变了个人,平日里装出的乖巧顺从不见了踪影,压得邢棺动弹不得。
  他对自己的身体似乎极为熟悉,轻轻几个动作,便让邢棺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
  只能趴在榻上,任林少卿摆弄。
  邢棺承认,自己也是得了趣的。
  不过现在醒来,腰酸背痛,坐都坐不了,还是让他有些烦躁。
  邢棺想要起身下床,却被林少卿从身后抱住了腰:“别动,我去叫水,等会儿还要上遍药。”
  药是上在哪儿的,不言而喻。
  邢棺耳根滚烫,咬着牙道:“用不着!”
  “用得着,不然您会不舒服的。”林少卿笑着靠过来,在他的耳垂上浅浅亲着:“道主,您要气也别和自己过不去呀。”
  “那我应该和谁过不去?你?”
  林少卿故作委屈:“可您昨天分明也很享受……”
  说起这事,邢棺眯起眼,侧身捏住了林少卿的下巴:“你到底有过多少经验?”
  林少卿笑容不变:“只有您一个。”
  “说实话,”邢棺的手指用了力:“你知道的,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骗我。”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更不可能骗您了。”林少卿笑着道:“虽然我做过许多坏事,但我可以向您保证,今生今世,我绝不可能对您有任何欺骗和背叛的行为,毕竟……我爱您爱到可以为您而死。”
  邢棺眯了眯眼,松开了手。
  那满树的桃花的确是林少卿自证忠诚的最好证据。
  “罢了,”邢棺懒懒靠回榻上:“你去叫水。”
  “是。”
  没过多久,浴桶被抬进屋,邢棺在林少卿心细的伺候下,心里的郁闷也总算是全散去了,连上药的时候都没多么抗拒。
  不知是不是林少卿先行安排过,今天的琐事格外的少,连身为左护法的池隐都没出现过。
  有了空闲,可以休息的确很好,只是邢棺总是忍不住在意今天早晨的那个梦,于是时常出神,心不在焉。
  林少卿注意到了,有些担忧道:“身体还不舒服?我昨晚……”
  “不是那个原因。”邢棺打断了他的话,可说是因为梦,又好像有些太幼稚。
  犹豫半响,还是开口了:“我做了个梦。”
  “梦?”林少卿笑了笑:“什么梦?”
  “我梦见你背叛了我,拥护另一人登上了道主之位,而我被你囚禁,最终身死才换得解脱。”
  林少卿的笑容僵住了。
  原本因为如愿以偿而泛着红晕的脸色,也一点点变得苍白。
  林少卿不知道江赦知道谢允拥有前世记忆的时候,心情是怎么样的,但他敢肯定,江赦一定不像是他这样,手脚发冷,脑海空白。
  胸膛中充斥的情绪像是悔恨,又像是恐惧。
  像是一个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的人被当众揭开了罪行。
  “……道主真过分。”林少卿轻轻地握住邢棺搭在一旁的手指:“我怎么会背叛道主……”
  邢棺因为心不在焉,也没太注意到林少卿的不对劲,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这梦实在烦人,总是挥之不去绕来绕去的。”
  “道主,”林少卿忽然单膝跪在邢棺面前,仰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邢棺:“这个梦里,你最在意的是哪个部分?”
  邢棺沉默片刻,开口:“你帮着他人夺了我的位置,还囚禁了我,其实爱的并不是我,而是他人吧。”
  林少卿愣住。
  他本以为邢棺会在乎自己的背叛,在乎自己弄权做局,因而对自己生出疑心。
  却不想邢棺在乎的,竟然是自己的心究竟在谁身上。
  既然如此。
  前世被自己囚禁的邢棺,会不会……
  不能想。
  一想心就撕扯一般的疼。
  林少卿很快地露出一个笑容:“道主,请您记住,哪怕是梦里的我,也一心一意只爱道主。其他那些,肯定是因为那个我太愚蠢太荒唐,以为您一辈子都不可能接受我,为了将您留在身边,才做出的下等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