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然而就是这张脸,害人匪浅。
  崔家是怎么没有了的?宋允执仔细回忆了一番,是她那夜突然找上门来,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最后去了崔家二公子的牙行。
  她还是没说实话,宋允执眸子一凝,平静的情绪,又有了波动,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第39章
  在今夜之前,她用开茶楼的幌子,混淆了众人的眼睛,私藏了一船的茶叶,且故意将他带在身旁,便是为了消除他的嫌疑,她在他这儿清白了,那么在官府那里也就清白了。
  他能确定,在制定此番计谋之前,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在往前,她用一本账目故意在他面前提起盐引,利用他想要查案的心思,让他心甘情愿地把盐引给了钱家。
  之后,便是那本账目。
  她先抛出茶叶的线索,使计将他骗去了山寨,那夜在他被山匪围困时,他曾一度怀疑她想治他于死地,后来见她把账目主动交于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如今回头再去看,他最初的怀疑没错。
  她曾对他生过杀心。
  为何要杀他?
  是因为他把她召去了知州府,戳破了她很多辛秘,知道她是钱家真正的家主,也知道了她与朴家大公子的那桩旧情,怀疑她与朴家有所勾结。
  那时她便起了杀心,而后他给了钱家一个月的盐引,彻底惹恼了她。
  曾为了盐引,她带他去街市送花,让他看到了钱家在百姓心目中的名声,又带他去看了钱家工人的孤孀。
  在官府召见她时,她以为她能成功地拿到盐引,可并没有,他反而把她审问了一顿。
  是以,她想杀了他。把他骗去了山寨,打算借着段少主的手解决他,可她没有料到他的功夫在段少主之上,怕之后遭到他的报复,她不得不回头来相救。
  彼时,她也应该是知道他的身份。
  再往前推,就是崔家二公子的牙行了,他不过是她随意劫来的寒门落魄青年,按理说不该让他参与这些事情之中,可她那夜却特意找上他,带他去了崔家牙行。
  让他亲眼看到了崔家的恶行。
  因她知道,只要他见证了那一幕,崔家便再无可能翻身。
  而崔家二公子的牙行,又是因何爆了出来?是因她去崔家的茶楼,誓要替他报仇,那时的她,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因这一切,他再也不敢往前推。
  若从一开始她便认出了自己,那她对他所做下的一切,简直称得上罪恶滔天,可比起这个,更令他恐慌之事,她是如何知道的。
  他南下之事,唯有陛下身边的亲信和他母亲清楚。
  连他家人都不知情,她又是如何得知?
  宋允执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了一层冷汗,眸子里的温度慢慢地褪去,寒凉之意爬上来,在他眼底凝结成了冰刀,彷佛下一刻就要刺向对面的少女。
  “我真没骗你。”钱铜察觉到了他的杀意,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缩着脖子,竖起二指对天发誓,“我确定,是在知州府那日认出的你,但要说怀疑,更早之前也不是没有,你还记得崔家酒楼,我替你打抱不平后,报官的事情?”
  宋允执沉默地看着她。
  钱铜提醒道:“你竟然敢拦官差。”
  宋允执想了起来,当初她确实也因此表现出了怀疑的态度。
  “后来,张县令来了。”钱铜继续道:“此人,世子应该没怎么与他打过交道,不了解他的为人,他来自乡野小镇,没什么见识,也没任何背景关系,被朝廷派来扬州后,为了能融入官场,甘愿被蓝明权当成奴才差使,但要说他坏,也不尽然,没有蓝明权在的时候,他是个清白的好官,为百姓办了不少事,可只要有蓝明权插手的事,他绝不会出头。”
  “那日不一样。”钱铜道:“他一见到你,先是腿软,后被你扶起来,突然像变了个人,无视蓝明权在场,当着众多百姓的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彷佛在向谁证明,他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世子与张县令两人的异常,让我生了怀疑,但那时我并不确定。”钱铜苦恼地想去挠头,发现手被绑了,便对他自嘲一笑,“任谁能想得到,我运气那般好,随便去码头上捡个人回来当上门姑爷,便捡到了当朝长公主之子,宋世子?”
  “不过,在我儿时,父母倒是替我算过命,找来了一位道士,说民女将来不简单,非富即贵。”说到此处,钱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垂头用脚蹭着砂石,与身旁的郎君道歉:“我无意冒犯世子,还望世子大人有大量。”
  两人厮杀了一路,她此时方才露出商户之女该有的自卑。
  她匆匆瞅了他一眼位于云端上的世子爷,眼里有崇拜,又有些自行惭愧。
  宋允执被她这一瞥,眼底的寒光无力泄去。
  听她埋头低声嘟囔道:“若是我一早知道您是宋世子,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冒犯您,像我这等出身的女子,即便是与世子有一个月的名分,也是亵渎了世子。”
  她说完沉默地盯着火堆,蜷缩起来的脊背孤寂而落寞,一向傲慢自信的少女,因身份悬殊,在他面前埋下头不敢再看他一眼。
  宋允执虽说对她没有了信任,但他有自己的判断。
  钱家乃百年商户,从未与朝廷的官员有过瓜葛。
  当初新朝建立,朝廷筛选盐商,技术与经验之外,便也是看中了钱家从不站队的态度。
  朴家与平昌王府走得近,朴家的人知道他南下的消息,不无可能。
  上回在钱家他曾见过朴大公子,他并没有认出他,是不是也如她一样,装模作样,还有待试探。
  而钱家与朴家是否共通了消息?
  宋允执以为至少在长辈之中,钱朴两家还没到共通消息的地步,当年两家人知道她与大公子相互倾慕,也没有选择联姻,而是用强硬的手段将两人分开,说明两家的关系并没有到结盟的地步。
  除非她私下与朴大公子还在联系,且旧情尚在。
  然而这些没有证据的猜测,她是不会认,是以,在见到朴家大公子之前,他先且相信她今日所言。
  宋允执接着质问:“你在走私?”
  钱铜又才抬头看他,眸色内有几分茫然,反问道:“世子觉得我像是会走私的人吗?”
  人不可貌相,这是宋允执在她身上学到的第一堂课,他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偏头不答,以沉默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世子的沉默,让少女的自作多情,多少有些尴尬。
  但钱铜没有在意,问道:“卢家是不是投靠了朝堂?”
  宋允执侧目,便听她大言不惭地道:“就卢道忠那个蠢材,也值得世子去拉拢?他能有什么本事,昨夜连世子都保护不了。”
  宋允执冷声,“你很得意?
  她没有其他意思,只说事实,“他船上分明有流火,可为了保全家族名声,宁愿眼睁睁地看世子消失在大海。”
  她看向世子,眼里透出了一股决然般的真诚,“换作是我投靠了世子,见到世子落水,必然头一个跳下去相救,流火算什么,船不要了,撞上去,比比看谁更硬实。”
  宋允执知道她胆大包天,并不否认她所说之言。
  但她说这些绝非是为了炫耀,一定有某种目的。
  她还没有回答他的话。
  钱铜继续道:“若非卢家先辈打下来的基业与交情,这些年靠着朴家吃饭,他的丝绸,香料生意能苟活到如今?然而卢家也并不容易,一船丝绸香料,六成利润归朴家,除此之外,还得从四成中抽去两成用来打点与朴家的关系,算下来,还没有我钱家八成的盐税划算。”
  怕他误会钱家不知足,她解释道:“钱家不一样,钱家走的是正道,是堂堂正正从朝廷手里拿到的盐引。”
  她神色认真,语气诚恳,“当今天下姓祁,迟早会收回海路,丝绸与茶叶乃大虞的生意命脉,早晚都会归回朝廷,卢道忠也看到了这一点,是以,他先与我抢盐引,后投靠世子,但他又离不开朴家,眼下只能在朝廷与朴家之间当墙头草,无法一心效忠世子。”
  “世子把盐引给了我钱家,我便先他一步占了优势。”她偏头朝世子看去,身旁跳跃的火花映入少女的眼睛,点缀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眼底的胜负之欲呼之欲出,“卢家离不开朴家,但我钱家不一样。”
  她兜了一个大弯,宋允执大抵猜出她想要说什么,问道:“又如何?”
  世子的眼里没有了杀气,钱铜便把适才退回去的两步挪了回来,近挨宋世子,详细与他分析,“崔家和卢家的野心都大,但他们胆子小,干了这么多年海运,只知为朴家交保护费,从未去摸索去朴家的地盘,世子应当有问过卢道忠,朴家有多少只战船,有多少兵将,他回答世子了吗?”
  她说完,一副他不可能知道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