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自己去领罚。”老夫人没再看她,折身进了里屋。
  老夫人走后,刑嬷嬷才上前柔声唤道:“七娘子...”
  钱家真正的家主,从来不是二爷,而是跟前这位年岁只有十九的七娘子。
  可她到底只有十九岁,花儿一样的年岁,旁的小娘子正顾着爱美,挑选着如意郎君,她却要肩负起整个钱家,有时连她这样活了大半辈子无儿无女的冷硬心肠,都不免觉得心疼,多了一句嘴为她解释道:“老夫人如此,也是对七娘子的一片苦心,娘子心里的愧疚总得有个地方发泄出来。”
  钱铜点头一笑,“我知道,没事,嬷嬷打吧。”
  ——
  午后钱铜从老夫人的院子出来,外面已经在下雨了,她问刑嬷嬷借了一把伞,习惯从后门出去。
  雨不大,但也能湿透衣衫。
  路上的行人不多,她顺着熟悉的道路,漫步往前。
  半日没吃东西了,有些饿,去街边的馒头铺子买了两个肉馅的,没进去找位子坐,拿在手里一面走,一面啃,也不知道谁没长眼睛,伞面刮过来,一大片雨水淋在了她手里的馒头上。
  钱铜:......
  他完了。
  她回头正欲骂人,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愣了愣,出声唤道:“昀稹?”
  不长眼的公子,脚步匆忙一顿,转过身来向她,面上同样浮出了一抹诧异之色。
  她果然回来了。
  怕她先一步怀疑自己的行踪,一下官船,他便独自一人撑伞步行,庆幸城内也下了雨,能掩盖他身上的潮湿海味。
  没想到会在半路碰到她。
  她去哪里,又要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早知道崔家的十艘货船乃走私的茶叶,站在她的立场,她应该扣下崔家走私的证据,以此为要挟,将那些货物要么占为就,但她昨夜却将其全部炸毁,没有留下半点证据。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钱铜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微弯的眼角带着一抹他熟悉的嬉戏,问他:“我不在的这两日,你在作甚,逛街吗?”
  宋允执没答,在她靠近他之后,反问道:“你呢,去哪儿了?”
  她昨夜在哪儿,干了什么,他完全可以让王兆把人带回去,好好审问,但他又知道,凭她的狡诈,会有无数个替自己开脱的证据。
  王兆审问不出什么。
  如今他借着钱家七姑爷的身份,试探着问出来,本想看看她是如何撒谎的,她却没答,轻声问他:“关心我?”
  她不在钱家的那两日,宋允执也不在,眼下于他而言,担心她出来找她是唯一能糊弄过去的借口,他避开她的眼睛,应了一声,“嗯。”
  钱铜没去在意他躲闪的目光,也忘记了跟前这个人是她用蛊虫控制得来,永远不会有真心。
  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低声与他解释道:“钱家生意大,以后我出去的时候会越来越多,不过下回我会留个信,免得你担心。”
  宋允执偏开的目光,正巧落在了她脚下,眸子一凝。
  “走吧,刚回来,我请你喝茶。”
  她转过身,雨伞往前倾去,宋允执抬头的一瞬便看到了她的后背,也终于明白雨里的异样因何而来。
  从肩头往下,她的整片后背血红,血迹浸透了衣裙,滴在了地上的雨水里,在她走过的地方,雨水方才变了颜色。
  宋允执愣住,顿在了原地,“你...”
  “砰——”跟前的人连同着手里的雨伞,毫无预兆地扑倒在地上,像是一个人的精力耗到了尽头,强弩之末,倒下去后再也没了一丝动静。
  宋允执终于反应过来,丢了伞上前去扶人,“钱铜!”
  没有雨伞遮挡,雨水全淋在了她后背,血水冲出来,染了他一身一手,他拾起伞挡在她身上,另一只手去扶,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受伤,那样奸诈的一个人谁有那个本事害她。
  察觉她今日是一个人,她那位厉害的婢女呢?
  她背上的伤应是鞭伤,宋允执不敢去触碰,拽住她胳膊把人拖到了背上,一手撑伞一手扶着她往医馆的方向走。
  实则他没有理由救她,反而是绝佳的机会。
  杀了她,以绝后患。
  他想如果换做是她,一定不会手软,然而他是宋世子,君子之心从不趁人之危,况且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得到解决。
  他身上的蛊虫未解,崔家的走私案还未有进展。
  她还不能死。
  他背着人在雨中疾行,又要护住手里的伞,不让她淋到雨,没有精力注意脚下,靴子蹚着水,水花溅起来,打湿了袍摆,终于与她一样,沾了满身狼藉。
  “别回家。”背上的人不知何时醒来,虚弱地与他道:“去海棠楼...咱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家茶楼。”
  她身上的伤不及时医治,会死,宋允执问:“为何不是医馆?”
  “你不懂。”
  他是不懂,转头等她的下文。
  背上的人道:“那里有药。”
  宋允执听了她的话,匆忙赶往海棠茶楼。
  不知是否因落雨的缘故,茶楼没开,门扇紧闭,宋允执叩了两下门,迟迟没人来看,抬脚猛地一踢,刚跨入门槛内,里面便出来了一个店家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面带怒气,欲呵斥,及时看到他背上的人,愣了愣,震惊道:“七娘子,这是怎么了?”
  来过一回,宋允执熟门熟路,把人背去了最近的雅间。
  她的伤在背部,不能躺,宋允执把她放在椅子上,扶她坐稳,问身后的掌柜:“把药拿过来,找个人给她看看。”
  掌柜的懵了,急忙道:“没,没有药啊,这里是茶楼,哪里来的大夫,七娘子受了伤,怎会来这儿?姑爷赶紧把人送去医馆啊...”
  宋允执盯着她跟前的少女。
  躺在他胳膊弯里的少女,面色嫣红,茫然地顿了顿,抱歉地道:“哦,我忘记了,好像是没药了。”
  宋允执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是你自己说的。”
  少女没辩解,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宋允执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红润,伸手碰向她额头,没想到她身子一倾,整个头都压在了他的掌心内。他下意识想推开,但那额头实在烫得惊人。
  他同一个发了热的人讲道理,讲不明白。
  宋允执咬牙,再次把人扶到了背上,出了茶楼。
  茶楼的掌柜走在前带路,寻了一家医馆,下雨天患者不多,掌柜的一进去便与大夫招手,“赶紧的,给七娘子看看...”
  大夫一愣,“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又...”
  掌柜的没多说,嘱咐道:“伤得不轻,你麻利些。”回头唤宋允执,“姑爷,快把七娘子背进去。”
  宋允执背着人进了里面的厢房,把人放在了床榻上坐好,正考虑怎么摆放,大夫的嗓音隔着一道帘子,从外传了进来,“七姑爷,把衣裳替七娘子剪开,露出后背的伤,老夫再进来。”
  宋允执一愣,看向少女。
  她又晕过去了。
  要他去剪开一个姑娘的衣裳,不可能。
  “今儿个落雨,医馆里的女医回家奶孩子了,姑爷别磨蹭,动作快些,七娘子伤口淋了雨,若是感染,别说老夫,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没等宋允执撤离,外面大夫的话堵住了他的退路。
  医馆内都是男子。
  这事,唯有他七姑爷能做。
  他一路把人背过来,便是打算了要救人,不能当真看她死了,行军之时,他也曾替人包扎过伤口,人命关天,不分男女,他闭上眼睛,胳膊从她胸口穿过,极力去忽略那道压在他胳膊上的柔软触感,把人翻了个面,确定人已经趴在床榻上,方才睁开眼睛。
  她身后的衣裳被血水浸透,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剪子就在床榻边的竹篮子内。
  宋允执拿过来,慢慢地剪开布料...
  ——
  半盏茶后,宋允执走了出来,拂起帘子,与外面的大夫道:“好了。”
  大夫入内,宋允执没再进去,立在外面等。
  掌柜的也在外面候着,适才他已给钱家送了信,焦灼地踱步,等着人来,他晃来晃去,晃得人眼睛都花了,突然听见一声,“谁打的?”
  掌柜的愣了愣,终于停了脚步,忙劝道:“七姑爷,这仇可不能报。”
  宋允执觉得他想多了,他只是好奇问一句。
  “这是家法。”屋子了没其他人,都是自家人掌柜也没必要瞒着,低声告诉了他,“从小到大,没少挨,只怕这回又犯了什么大事...”
  大娘子身死的消息,还没传回来,掌柜的并不知情。
  宋允执眸子微动。
  想起适才他在血肉模糊之下,看到的那些隐隐约约的陈旧伤痕,便明白是从何而来了。
  她不是很能耐吗?竟也躲不过家法。
  半个时辰后,扶茵穿一身孝匆忙闯入医馆,众人才知道钱家的大娘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