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样的蠢问题,不太像他崔大公子能问出来的。
  崔家不出事,出事的便是她钱家,况且崔家做的缺德事少吗?
  她钱家好好的大娘子嫁过去,这些年他是如何对待的,他与妾室你侬我侬,逼着大娘子留在院子里一碗接一碗喝着求子汤之时,他怎就不来问问,为何要与他崔家过不去?
  废话说多了喊起来嗓子疼,钱铜简短地道:“我想为难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你!”崔家的小厮气得抽刀。
  崔大公子抬手止住,沉默了一阵,道:“我与你阿姐,并非你想象...”
  “崔万锺,你要点脸。”她不提,他倒好意思提,“当年你为求娶阿姐,把扬州的烟花都买断了,当着成千上万的扬州百姓,在河畔两岸以一场烟花求了亲,骗阿姐嫁入崔家,可你崔万锺说弃就弃,你嫌弃她不能生养,那你把她还回来啊,我钱家朝思夜想,稀罕得很,哪怕你休了她,我也不会恨你,你却把她关在院子里,一日又一日地磨着她的心,让她受尽折磨...”
  钱铜喉咙突然哑了,迎头吸了一口海风,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懒得与你说这些,今日你走不掉,把东西留下,我饶你一条命。”
  她后退一步,正欲转身,夜风里便传来一声,“铜儿。”
  钱铜一愣,脚步生生顿住,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等她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几乎不敢相信,“阿姐...你怎么在这儿?”
  她为何会在这儿,还用问吗。
  钱铜看向崔大公子,眼里全是厌恶,“崔万锺,你真恶心。”
  为了活命,他人都不做了。
  “你把她送过来。”她脸上再无笑意,脚步不得不往后退,小心翼翼地盯着那道彷佛随时都可能被海风卷入海里的瘦弱身影,与崔大公子认输道:“你走,我不拦你。”
  她的退让很果断,没有一丝犹豫。
  大娘子却看到了她手里的灯盏在颤抖,嘴里的苦涩蔓延到了喉咙,她转头看向大公子,“铜姐儿自小脾气倔,你也知道,我去劝她两句。”
  “阿灵...”
  大娘子冲他一笑,“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看过彼此了,前日半夜她突然过来找他,他有些意外,便趁机对她说了一些致歉的话,又回忆起了两人的当年。
  他问她:“你愿意和我走吗?”
  她呆了一会儿,似乎在挣扎,最终还是点了头,“好。”
  待离开扬州,离开崔家,便再也没人干涉他们的生活,即使没有孩子,也不会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今夜一旦打起来,被钱家朴家夹在中间的崔家,必然讨不到好。
  而此时唯一能阻止的人,也只有钱家的大娘子,崔大公子抬手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嘱咐道:“小心一些。”
  大娘子点头。
  “放铆,送少奶奶过去。”
  钱铜立在对面的甲板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身影慢慢走来,面上看似平静,提灯的手指却泛了青。
  大娘子离她越来越近。
  终于到了她的跟前,在靠近钱铜的一瞬,大娘子用尽力气,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道:“立马后退,杀了他,他常年走私茶叶,在辽已有不少产业,今夜一旦容他离开海域,便是大虞的祸患,咱们钱家,不,不能去助人卖国...”
  她说得太用力,脚步没站稳,倒在了钱铜的身上。
  感受到她下沉的重量,钱铜慌忙丢了手里的灯盏,去搀扶,还是没能接住,两人跌坐在甲板上,看着阿姐倒在了她怀里,钱铜心猛往下一坠,丝丝发凉,不好的预感瞬间包裹住了她,“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大娘子抬头,咽了咽喉咙里的腥味,似乎很怕从她的脸上看到失望,解释道:“我听了铜儿的话,去找他,可他与我提起了以前,当年战乱是他把我从乱军手中救出,为此受了伤...他既与我提起恩情,我,我便不能不偿,思来想去,我,我又忘不了,我叫钱灵...便想着,这条命给他应该够了...”
  冰凉的海风从四面八方灌来,有种难以言说的惶恐,钱铜看着一股股鲜血从怀里的大娘子嘴角慢慢溢出来,颤抖地去替她擦。
  疼痛让大娘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疼惜地看着她,一直到那瞳仁渐渐扩散,彻底闭上了眼睛。
  巨浪翻滚的深海在沉痛中寂静了一阵,钱铜埋下头死死地抱住大娘子,终于从喉咙里低吼出一声,“崔万锺,你怎么不先死啊!”
  第20章
  悲剧发生的太快,崔大公子的目光还在追随着大娘子的背影,因常年久病,她的身体呈现出了一种病态,瞧上去弱不禁风。
  彷佛随时都会倒下。
  有时候人心里越担心什么,越容易发生什么,见她突然瘫在七娘子的怀里,崔大公子心口一提,脚步下意识追上,“阿灵...”
  “断艞板!”钱铜再也不想听到那道令人恶心的声音,从沉痛中抽离出来,嘶哑地道,“退!”
  随她话音一落,连接在两条船之间的艞板被高高拉起。
  崔大公子急忙呼道:“阿灵!”她怎么了?
  钱铜抬头,殷红的双目看着立在甲板边缘,惺惺作态的男人,痛恨道:“她已经答应过我要与你和离,她去找你,你为何要与她提从前?”
  “当年你救她,便是想好了用在今日,要她替你谋一份生机,苟且偷生吗?”钱铜质问道:“崔万锺,她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已有了妾室和孩子,为何要把她带走...”
  “不是的...”身侧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是大娘子身边的婢女春柳。
  从扬州出来到海上,春柳一路陪着她,本以为回到了钱家的船上,大娘子就彻底得救了。谁知道,娘子会选择赔上自己一条命。
  “孩子不是大公子的!”见娘子死了,春桃早已崩溃,对着对面的崔大公子,撕心哭道:“娘子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孩子不是大公子的,当初大公子救下娘子,她便知道公子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你来提亲,她还是答应了。新婚夜你的幻香,之后你所做的一切掩盖,她都心知肚明,在你保全自己地位和颜面,把娘子一个人推出去之时,是她替你背负着所有的苦楚,一碗一碗地汤药喝下去,都是在偿还你给她的那一条命...”
  两艘船只的距离在慢慢拉远,春柳凄厉的嗓音却清晰地传到了对岸。
  骇人听闻的真相。
  连崔家的人都被怔住了,属下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提醒崔万锺,“大公子,大局为重,大奶奶已经去了,此事不太妙,七娘子心中有恨,必不会放过咱们...”
  崔万锺一动不动,像被摄了魂,脸色如被海浪泡过,白得吓人。
  钱家的船只越来越远,属下顾不得那么多,拖着他往里走,“退,往后退!备好弓箭,弹药...”
  钱铜冷眼看他们垂死挣扎。
  她恨,恨得心口胀痛,阿姐多活了十来年又如何,全是苦厄。
  她怎就遇上了崔万锺这个人渣。
  一窝子的孬种,都去死吧。
  对面的船只忙着布弓,一场打斗一触即发,钱铜淡然地从怀里掏出了一颗信号弹,最后一次与崔大公子喊话,“崔万锺,谁没见过烟花?我钱家今夜还给你!”
  话音一落,一道光影快速从她头顶窜出,徇烂的烟花划破夜空,红光照着她脸,被水雾浸红的双眸冷如刀锋。
  ——
  远处黑暗海域,几艘官船已环伺多时。
  本以为钱家会与崔家打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迟迟不见双方开火,两艘船靠在一起耽搁有一阵了,四大家虽说暗里相斗,但家族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牵扯,怕两家在谋划什么阴谋,王兆问道:“世子,咱们要动手吗。”
  只有擒住崔家大公子,方能查清楚走私之事。
  前面是朴家的领域,崔家的船只一旦越过去,官船便会与朴家正式交锋,还没到那一步,宋允执道:“击鼓,警示钱家的船只靠...”
  话没说完,便看到一道亮光从远处升起,绚丽的色彩一瞬照亮了深海上空,光亮凝聚在一起,能清晰地看见一枚铜钱的形状。
  信号弹一出,必有大事。
  王兆猜不出是崔家的还是钱家在求援。
  宋允执则沉默地盯着远处海面,火光亮起来的一俟,他面色聚变,“撤退!”
  刚说完,“嘭——”黑海里的一艘船突然炸开,众人还未回过神,便看到了震撼一幕,一簇簇火光犹如夜空里的星星,一盏一盏被依次点亮,原本停留在海面上的崔家货船、一艘接着一艘爆炸,十一艘货船,把整个海峡黄金走廊照如白昼,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火海。
  被推入海里的沈澈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今日轮到他在崔家的甲板上守夜,他正在船上看着烟花呢。
  身旁女贼的人一把提溜着他的衣襟,说了一句,“宋小公子,走你!”之后便把他推入了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