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句话说完,就咳了起来,惊天动地的,一旁伺候的府医,忙给他顺了顺气。
  秦氏脸上带了丝担忧,等他缓过这阵咳意,才看向陆晚,故意没接。
  陆晚举着荷包的手,纹丝不动,倒是沉得住气。
  秦氏轻哂一声,说:“心意我领了,府里养着绣娘,荷包个个精致,什么纹样没有?自家人不会与你计较,换成旁人,未必高兴。”
  看似在提点,言下之意,这么个普通的荷包,她还瞧不上,已经是明晃晃地下陆晚脸面了。
  气氛一下降到冰点,安国公不由头疼,妻子脾气大,他也没招,他同情地看了傅煊一眼,示意他来解决。
  傅煊微微偏头,看向陆晚。
  陆晚垂着眼睫,巴掌大的小脸,一派沉静,面上既无羞愧,也无恼意,唇边反倒含了笑,“儿媳送的并非荷包,荷包虽普通,里面却放了香料,听闻母亲睡眠不大好,儿媳便找大夫讨要了安神的药材,听说很管用,只需将荷包放在床头即可,但愿母亲能睡个好觉。”
  出嫁前,陆晚特意打听过国公府的事,对秦氏的脾性有一定的了解,料到了她会为难。一般新妇准备礼物时,都是亲手绣个荷包、手帕,聊表孝意和恭敬。
  陆晚女红一般,也不想折腾自己,这个荷包还是琉璃绣的,也就送给国公爷的经文是亲手抄的,考虑到秦氏会挑刺,她才针对她的失眠症,加了安眠的药材。
  既然嫁来了,能和谐相处,还是和谐相处得好,她若尽到了本分,秦氏还执意刁难,只会落人口柄。
  秦氏目光微动,这才又看向荷包,难怪鼓鼓的,敢情装了药材?
  她睡眠不好,说到底是心病,夫君和老二勉强捡回一条命,一个没几年活头,一个日日瘫痪在床,生不如死,老大也永远留在了战场上,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每想起这些,她便悲痛欲绝。
  这些年,为了治疗她的不寐症,什么名医没见过?如今这个荷包,她压根没放眼里。
  秦氏终究要顾及儿子的面子,见她眉眼沉静,挺能沉得住气,心中的不喜,倒是消散一分,好歹没那么蠢笨,但愿以后能撑得起偌大的国公府,她淡淡说了一句,“那就借你吉言。”
  她让丫鬟收起了荷包,让人回赠了如意馃子,随后端起白玉茶盏,轻啜了一口,话锋一转,说:“听说你就带来两个丫鬟?你如今已是世子夫人,身边不好缺了人手,让听雪、听风过去伺候吧。”
  她话音刚落,就站出来两个妙龄少女,皆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一个婀娜多姿,一个清婉可人,皆是美人。
  琉璃悄悄瞥了一眼,腮帮子便鼓了起来。这哪儿是赏丫鬟,一个个打扮地这么漂亮,不会是变着法地往姑爷房里塞人吧?
  第4章
  陆晚眼睛都没眨一下,从容不迫应了下来,“多谢母亲赏赐。”
  她和傅煊本无感情,通房也好,寻常丫鬟也罢,多来几个,还能帮她分担琐事,何乐而不为?
  傅煊不由看她一眼,少女眉眼始终沉静,并无拒绝之意。
  傅煊本就不喜丫鬟伺候,就算两人没多少情分,也不至于在新婚第二日,就让母亲给她添堵。
  傅煊收回目光,看向秦氏,“母亲,听雪听雨,是您用惯的,我们怎好夺人所爱?您要不放心,让李嬷嬷过来照看就行。”
  嘴上说着不夺人所好,语气却不容置疑。
  秦氏暗恼,不过刚成亲,就开始维护媳妇了?她身边四位陪房嬷嬷,就数李嬷嬷性格最和善,是有名的老好人,他倒是会选人?
  她终究是心疼儿子,清楚他不好女色,也没强塞人,“罢了,随你们去吧,李嬷嬷尚有事要忙,我这边离不得她,让陈嬷嬷过去吧。”
  秦氏没完全如他的意,李嬷嬷去了,肯定会被拿捏住,还是陈嬷嬷更得她心意,有她盯着,秦氏也放心,“陈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凡事都可以多听听她的意见,该学的还是要学,日后也不必日日晨昏定省,初一十五来即
  可。”
  这是怕陆晚,给国公府丢人。
  陆晚只能照单全收,“儿媳晓得,谢母亲体恤。”
  从听雪堂出来后,两人便拐上了抄手游廊,两侧的千日红开得正盛,团团簇簇的花朵压弯了枝干。
  傅煊带她去了祠堂,新婚第二日要拜祭祖先,将她的姓名录入族谱,忙完这些还不算结束,从祠堂出来后,要去老太太的养心堂认亲,礼仪之繁琐超出陆晚的想象。
  陆晚撑了一个时辰,不仅腿脚酸软,眼皮子也直打颤,走了一截儿,身上便没了力气,察觉到她身子晃了晃,琉璃忙搀住了她。
  陆晚半个身子都歪在了她身上。
  傅煊目光微顿,少女身姿纤细,小腰盈盈不足一握,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跑。
  被他黝黑的目光注视着,陆晚脸有些热,她平日可没这么不中用,一个被强行唤醒的人,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给他面子了。
  谁让他家这么大?府里单是长廊,都长达好几里地。
  陆晚打起精神,歉意一笑,“妾身染了风寒,近来容易疲倦,您走慢些即可。”
  傅煊没料到她身子骨这么弱,难怪手指冰凉,没半分温度,他沉默了一瞬,道:“去凉亭歇息一下吧。”
  陆晚没勉强,笑着道了声谢。
  安国公府面积大,到处是亭台楼阁,琉璃将她扶到了就近的凉亭,凉亭旁栽着两株百年杨柳,虽是初冬,遒劲的枝干却在骄阳下投下斑驳疏影。
  傅煊并未跟进去,在外等了等。
  陆晚没管他,带着琉璃坐在了石凳上,凉亭内竹帘半卷,漏进几缕带着桂香的凉风。
  陆晚倚着琉璃,闭上了眼,裙裾逶迤在竹篾席面上,像铺开了一地晚霞,只小声叮嘱一句,“一刻钟后喊我。”
  醒来后,陆晚又服了一颗药丸,精神头总算好了几分,随着他入了养心堂。
  堂前摆着一架百宝嵌花鸟纹紫檀屏风,帘子上是苏绣玉堂富贵图,丫鬟忙帮着打开了帘子。
  紫檀木桌上云雷纹香炉龙涎香青烟袅袅,屋里已聚满人,国公府共有四房,傅煊这一脉出自长房,二房、三房是庶出,一个怪老太太偏心,一个自知身份,轻易也不忘老太太跟前凑,都坐在下首,围在老太太身侧的是四房的人,分别是傅煊的四婶顾氏和两个堂妹。
  顾氏同样出身高贵,比之秦氏都不差,她父亲是亲王,打一出生就被封为了郡主,几个妯娌,唯有她不怵秦氏的威严。
  一瞧见陆晚,她就捂唇笑了笑,忍不住夸道:“瞧这通身的气度,还真是个美人,这丫头也太会长了,难怪国公爷将她许给了煊哥儿。”
  老太太也仔细打量了陆晚一番,因着是新婚,陆晚穿了身绯色衣裙,这般亮丽的颜色,她竟也压得住,真真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本以为这桩亲事终究是差了些,没成想煊哥儿倒也算因祸得福。
  国公府是百年世家,这等门楣已无需联姻,她颜色这么好,以后有了娃娃肯定也差不了。
  老太太心中多了丝喜欢,笑着说:“都说江南的水土养人,可见是真的,也难怪你四婶夸个不停,真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陆晚没有祖母,外祖母也鲜少见面,见老太太和蔼可亲,唇边不由露出个俏皮的笑,“容貌不过是皮囊,无甚用处,若能令祖母喜爱,也算功德一件。”
  少女红唇雪肤,娇俏一笑,恍若醉酒芙蓉,道不尽的风韵。
  老太太和顾氏都看愣了眼,怔愣之余,顾氏总觉得她瞧着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
  陆晚已敛了笑,随着傅煊向老太太行了礼,又一一向众位亲戚问好,每位亲戚她都备了礼,男人们是字画,女人则是手帕,陆晚也收获了一堆回礼。
  一家人聚在一起用的午膳,大家族规矩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只闻碗筷的碰撞声。
  从听雪堂出来后,傅煊便出了府,虽然得了几日婚假,北镇抚司却一堆事等着,昨日下午发现那批雁翎刀后,傅煊便让人封锁了西山。
  今日锦衣卫千户在山里搜到一个关键证人,傅煊不放心,亲自走了一趟。
  近来朝堂上形势波云诡谲,几位皇子的争斗几乎摆到了明面上,三皇子、四皇子都试图拉拢过傅煊,傅煊自然不会站队,锦衣卫作为皇上的耳目,为皇上所用,也是皇上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得罪过不少人,还有人试图将他拉下马,如今他只能慎之又慎。
  傅煊进了诏狱,狱内道路潮湿,墙壁上凝结着经年累月的血垢,甫一进去,腥臭味便钻入了鼻端。
  瞧见他,狱卒忙打开了牢门。
  傅煊抬脚迈进牢中,竖起的火把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刑具的影子投在阴湿的砖墙上,扭曲如鬼魅。
  蹲在角落的男人,缩成一团抱着膝盖,他不过三十多岁,面容黝黑,身穿粗布衣,布鞋磨损得厉害,露出了脚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