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与康王一番筹谋,岂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无一骤然反应过来,伏地悲呼,“请太后恕罪,昨夜刺客闯入大殿,导致世子受惊。杜院判诊治,这是犯了癔症,再受不得刺激,今日殿中方才警觉了些。吾等护卫不利,惹此大祸,尚不敢面呈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啊……”
  “刺客?怎么会有刺客?”跟来的朝臣窃窃私语。
  “既然病了,那便带下去养病好了。”瑞亲王世子嫌弃地甩手。
  “别过来,谁也别过来!”向瑾低着脑袋,两手交握举着匕首。福安偷偷凑上去,护在身侧,低声做状诱哄,“世子,世子,您千万小心些。”
  “他不是说了吗,世子受不得刺激。”林远一字一顿,字字严厉。
  他横了瑞亲王世子一眼,“向家仅剩这么一棵独苗,世子倘若出了事,如何向其父兄在天之灵交代?如何抚慰边疆战士的拳拳爱国之心?谁堪担责?”有了护佑向瑾这一层关系,拦谁也站得住脚。
  “真是矜贵啊。”瑞亲王世子冷哼,同样是世子,他可没这待遇。
  林远受伤的手臂淌着血,他与无一一站一跪,将向瑾及身后的殿门护得滴水不漏。
  林远正色,“太后恕罪,容臣在这里慢慢开导世子,用不得强。”
  刘氏面色铁青,“哀家亦不放心,等等无妨。”
  两相对峙之际,门内突然传出声响。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低沉暗哑声起,“朕偶感风寒,不便起身,请母后见谅。”
  “陛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顿感不妙。瑞亲王世子与桂王爷不着痕迹地交换目光,心下皆惊忙。刘太后明明暗示他们,皇帝凶多吉少。
  “陛下万岁,万万岁。”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呼拉拉跪倒一片。
  刘氏断难置信。
  前番动荡,失了不少得用的人。昨夜,她几乎将这些年笼络的仅存高手倾巢而出,虽未亲眼见到成景泽断气,但据杀手回报,皇帝被利箭穿胸而过,无论如何也不该只是咳几声,中气仍足。
  太后豁出脸面,“皇帝染病,哀家牵肠挂肚,不亲眼见上一见,寝食难安。”
  “不能进!”向瑾蓦地又癫狂起来,大喊大叫,“不能进不能进!谁也不能进!”
  “咳咳咳,”皇帝又咳了两声,语气不虞,“谢母后体恤,朕不过微恙而已,不日即可康复,不必挂念。若是过了病气,反而麻烦。朕甫一睡醒,便听闻荣国公世子受惊,心下着实愧悔。刺客之事,容朕过后详查。今日呜呜泱泱来了这些人作甚,世子万一再出差池,朕有何面目告慰向家历代英灵?”
  成景泽饶是身在病中,语调不重,但积威深沉,同样的话,经他口出,慑得众人一身冷汗。
  桂王爷与瑞王世子不着痕迹地后退,内阁几位大人瑟瑟如鹌鹑。
  此般境况,竟是不好收场。首辅大人不得不站出来,“禀陛下,今日早朝过后,林将军传陛下口谕,令朝臣皆滞留太和殿不得出。吾等惴惴不安,深为陛下龙体担忧,这才匆匆忙忙赶来。如今想来,许是出了岔子,错解了圣意。”
  殿中歇了稍许,成景泽不咸不淡道,“大约是今日早些时候,朕以为病症无妨,便令林远稍作挽留,待朕晚些时候临朝。谁知病来如山倒,朕昏睡了大半个时辰,委屈诸位大人了。”
  这话说的,恁地随意。
  禁锢还是挽留,全凭陛下随口定论。
  谁敢委屈?
  亦无人胆敢置喙。
  “都退下。”成景泽明显不耐,“母后也请回宫,待朕康复,自去您宫中请安。”
  事已至此,万般不甘亦无可奈何,刘氏拂袖,“皇帝好生将养着吧,无需在意哀家。”
  “臣告退。”
  “臣等叨扰,请陛下恕罪。”
  “陛下保重龙体,万勿忧虑。”
  谢首辅带头,一盘散沙,灰溜溜离开。
  林远与无一对视过后,深深望了向瑾一眼。“照顾好世子……与陛下。”林远交代一句,带禁卫撤离。
  殿门外只余下无一、向瑾主仆与暗处无数影卫。殿内,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药汤的苦涩,皇帝躺在龙床之上人事不省,老太医无声叹息,无十一手捂着差点儿痉挛的喉咙,一手抬袖擦拭满额头的冷汗。
  刘氏回到慈宁宫,紧闭房门,一巴掌将李嬷嬷扇倒在地。
  她嗔目切齿,恨不得吃人,“不是说给那孩子喝了迷药,万无一失吗?”
  第32章
  陛下寝殿中外间,杜院判捻着手里的药渣,后怕道,“这要是喝下去,世子至少要昏睡上三日三夜。”
  脱力的向瑾就坐在门槛上呼哧呼哧喘气,福安蹲在身后给他梳理散乱的头发。小世子一只手还攥着匕首,另一只手朝后抬了抬,“多亏福安机灵。”
  无一大马金刀地跨坐在地上,闻言向福安拱手,“多谢小哥,都怪我引狼入室。”
  福安不敢居功,“彼时情况危急,杜院判分不开身,大人也是怕少爷出了岔子,才请来旁的太医诊治。我从小待在少爷身边,有些经验,一开始喂不进去药。后来,明明情况稳定了些,那面生的老太医还是一个劲儿敦促非得用药,我便留了个心眼儿,不被他瞧见。”
  无一朝福安无声地竖了竖大拇指。
  孩子寥寥几句,勾起众人这一日一夜间惊心动魄的回忆。何止危急,简直就是八难三灾祸不单行,一桩接着一桩,无有喘息之机。外间几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屏风之后,却又默契地无言垂首。
  福安整理好向瑾的散发,也从旁席地而坐。他没心没肺地朝蹲在门口熬药的无十道,“这位大人,您既然有如此惟妙惟肖的高技,何不早些亮出来,何苦我们家少爷闹这一遭?”
  无十小眼珠一转,以一种年长者关爱幼稚少年的目光回视福安,答非所问地“啾啾”了两声,仿效以假乱真的鸟鸣。
  “哇。”福安又被震惊了。
  无一捡了块小石子砸过去,“少嘚瑟些。”
  无十噘嘴,切了一声,转头继续盯着小药炉。
  向瑾低声解释给福安听,“除非能够将人拦在门外,不然即便无十效仿陛下说话,太后若是执意探病,岂不弄巧成拙,再无回旋余地。”
  福安琢磨了片刻,吐了吐舌头,“好悬。”
  无一拆台,“他乔装化形倒是在行,摹声也就学几句,再多了就要露馅。”
  无十气鼓鼓地回首瞪他一眼,倒是未做反驳。
  直至此刻,向瑾由于过度紧张而麻木的四肢方才松懈下来。他将匕首套上套子,揣进怀里。无一心不在焉,未曾留意,不然他一定会认出向瑾宝贝的物件从何而来,或许能够避免一遭滔天误会带来的厄运。
  无十熬好了药,倒至碗中,端进来递给杜院判。老院判双手接过,面色凝重,旋即转去屏风之内。
  向瑾的目光随之探过去,末了,又黯然落下。
  无一问他,“要去瞧瞧陛下吗?”
  少年紧抿着唇瓣,清凌凌的眸子颤着,“我……”他突然不知该说点什么,能说点什么。
  内忧外患之下,无一那张舌灿莲花的嘴巴也笨拙起来,干巴巴地宽慰,“不赖世子您,是吾等护卫不利。”他颓丧地闭了闭眼眸,“他娘的,哪里寻来的一帮畜生,全是阴招。”
  向瑾收敛起无谓的愁绪,轻声问,“院判怎么说?”
  无一,“……尽人事,听天命。”
  一夜无眠,陛下卧房大门紧闭,向瑾和无一守在门外。寝殿之内暗卫轮值,殿外由林远操持防卫。
  “世子,要不您进房睡一会儿吧,有任何变故,我喊您。”下半夜,无一劝道。
  向瑾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无一感同身受,默然片刻,撒气道,“京里这破天儿,着实无聊。若是在边疆,这个时辰便该有一道云霞破开地面,冉冉升腾。日升日落的两头,撒欢儿跑马最是畅快,仿佛下一步便当真能够追赶上日头一般。”
  向瑾听得出神,大漠戈壁上的日出夕下他也见过,云蒸霞蔚,蔚为壮观。小世子恍然片刻,落寞道,“我骑不得马。”
  无一有些意外,“为何?”
  向瑾翻开手腕,露出不甚明显的伤疤,他坦言,“摔断过腿,便怕了。”幼时羞于启齿的心障,如今便这样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了。
  无一认真地抓着少年的手腕瞅了瞅,颇为苦恼,“得想个法子克服一下,不然到了军中,也是麻烦。”
  向瑾脱口,“陛下真的会令我入飞……”话说一半,他蓦地掩口。一门之隔,救他性命之人正生死未卜,自己居然还会问出这样的话。福安说他是只小白眼狼,果然没错。
  向瑾脑袋垂至胸前,心尖倏地一紧。脑海中又无端闪现,当晚遇袭,彼时成景泽那一瞬间的神情……那样暴怒阴鸷痛苦无望,像什么……他不受控不恰当地遐想,仿佛威风八面的狼王曾眼睁睁地瞅见自己守护的幼崽被突兀地咬死,而他鞭长莫及来不及反应,如今同样的情形即将在面前重现……这都哪跟哪啊,向瑾摇了摇头,将这没头没脑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从脑子里驱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