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福安大咧咧地,“大约是之前送来的人出了那么大的岔子,心里过意不去,跟您示好来着?”
  向瑾无力吐槽,“我算哪棵葱?”
  他无心插柳,好吧,不是无心……被人顺势而为,发扬光大,一场大清洗差点儿没捅破天去。估摸着,太后别说示好了,八成撕了他的心都有。
  福安没心没肺,兀自叨叨,“总之是下了懿旨,错不了。我有多久没见到宁馨小姐了,也不知长高了没有……要不您在这儿将养着,我先回去把殿里拾掇拾掇,莫要让夫人瞧着不放心。”
  向瑾赶紧将他拦了下来,“大概,或许……不必了。”
  “为何?”
  向瑾吞吐,“我猜,咱们,大抵,回不去。”
  福安骇然,“那偏殿也不让住了?那咱们去哪里?宫中还有更憋屈的地方?”
  向瑾扶额,“……”说出来怕吓着你。
  那人说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第10章
  慈宁宫中,一排宫女内侍跪地磕头,抖如筛糠。
  “嬷嬷,您看……”执鞭的大太监有些为难,“还要再审吗?”照这样下去,不出三日,慈宁宫里就找不出能伺候的囫囵个儿人了。
  之前,甫一事发,禁卫军以保护太后为名,林远带人大张旗鼓地控制了慈宁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谋害”世子的婢女乃太后钦点送过去的,抓着这么大一个把柄,明面上未往太后身上泼脏水,已然算仁至义尽给了体面,因而哪怕是与太后交好的宗室、世家,也无有颜面另做置喙。
  帝王对慈宁宫的安危格外“上心”,亲自督审,太后的心腹得力奴才,除了放过个李嬷嬷之外,几乎一网打尽。更不要说这三年多以来,刘太后费劲巴力在宫中各处安插的眼线。光是皇城里的势力损失也就罢了,谁知这疯子竟借题发挥大做文章,恨不能将大晟内外上下清洗个遍。如若说对其余各方墙头草只是震慑多于处置,那么帝王手中精锐的尖刀利刃显而易见要砍向最关窍之处——前太子现康王与盛京宫中暗度陈仓的脉络摧毁大半。
  刘太后始料未及,损兵折将,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过往,她能往帝王身边塞耳目,皇帝也没少给她眼皮子底下添堵。可事已至此,她就是再迁怒于宫中蝼蚁也于事无补,徒然泄愤而已。
  李嬷嬷示意大太监将硕果仅存的无辜宫人带下去,转身回内殿复命。
  “太后……”刚才还下手狠辣的老嬷嬷,此刻也难免有些忐忑。饶是跟在刘氏身边几十年,她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刘氏是那种关键时刻不惮于断臂求生的主,在她眼中除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况且,除了三年前那场危局之下力挽狂澜,她家主子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而宫中御下不严,给人家钻了空子,李嬷嬷难辞其咎。特别是芙兰,那是她一手栽培出来的丫头,以往聪明伶俐着呢,办成不少不可对人言之事,谁知这回竟马失前蹄,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太后面上吃斋念佛,暗地里手段有多狠戾,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刘氏转着手中佛珠闭目养神,闻声睁开了眼眸,皱着鼻子嫌弃,“什么味道?”
  李嬷嬷“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下意识地将手心紧紧攥住,颤声,“老奴沾了下作东西身上不干净的血浊之气,污了这屋里的气息,老奴罪该万死。”李嬷嬷边说,便跪着向后退,“奴婢这就去清理。”其实她已然换过衣服,也反复净了手,自忖并无异味。
  “都收拾干净了?”太后又问了一句。
  李嬷嬷停驻动作,“太后放心,眼下这殿里干干净净,绝无半点儿藏污纳垢。往后老奴定然瞪大了眼珠子,断不会再出丁点儿纰漏。”
  之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是太后、皇帝、权臣操纵内务府——三方你来我往多番试探后默认的妥协。谁也未曾料到,皇帝利用一场意外的变故先下手为强,彻底掀翻了桌子。
  “嗯。”太后轻蔑的一声,“不怪你,芙兰这一遭阴沟里翻船,是咱们低估了那孩子。”
  李嬷嬷恨声,“谁说不是,瞧着一副乖巧孱弱的模样,才多大年纪,竟也是个黑心黑肺的。他那些个巧舌如簧期期艾艾皆是掩人耳目,实则与那狗皇帝狼狈为奸,真是做了一场好戏。”
  刘太后不屑,“竖子短目,与虎谋皮,早晚自食其果。”
  向瑾若是有顺风耳,大概此时也忍不住要道一声,“不必早晚,现世报矣。”
  “少爷,”福安站在帝王寝宫硕大的院子中,“咱们住哪儿啊?”
  怪不得之前内务府总管汪禄告知他们今日搬家时讳莫如深,这……这哪里是他们该住的地方啊?
  福安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反观他家少爷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您早就知晓陛下会让您住过来?”
  向瑾腹诽,不然我折腾这么一大通图点儿啥?可他原本至多也就是意图搬离那犄角旮旯跟冷宫似的何人都能插一脚的地方,他只不过是要多点关注和保障,能离那人近些最好,也没敢奢望直接住到帝王宫殿里来。
  凡事岂能尽如人意,当他得知芙兰的事作为导火索,后续闹到地动山摇之后,对于眼下的处境也就没那么意外了。
  毕竟,文章做到此处,便是做做样子也要表现出对他十二万分的珍重庇护。
  “不知。”他无辜地耸了耸肩。
  内务府的人只将他们送至殿门外,接待的两个内侍正帮着搬行李。福安将向瑾先送进来,嘱咐他不要动手,然后自己跑回去帮忙。
  一应不多的几个箱子搬至内庭院中,主仆二人与帝王寝宫内侍大眼瞪小眼。
  “请问公公……”福安憋不住,“我们要住到哪里?”硕大的宫殿连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东西相通,明间暖阁间立。主殿之外,尚有辅殿。
  这个嘛……陛下根本就没有交代,倒是无一大人随口说了一句,让世子自行择选。可无一向来不是个靠谱的……
  内侍硬着头皮,“世子可自便。”
  “什么?”福安脱口,又蓦地捂上嘴巴。他瞪圆的眼中清晰地写着,“这也可以?”皇帝的寝宫随性至此,也是够稀罕的了。
  小内侍抹了把头上的汗珠,无奈苦笑。以往这宫中如何,他们俩是不清楚的。只是听说,之前陛下寝宫里侍候的太监在这回变故中死的死,罚的罚,所剩无几,他们一干不多的新人是方才被派过来的。陛下去了皇陵刚回来两日,他们尚未面见过,来了之后都是听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颇为随意的无一大人安排。
  既然大人如此交代,他们自然不敢自作主张。不过听闻这位荣国公家的小世子是个懦弱胆小的,被人暗算欺负成那样了,应该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请问陛下住在哪里?”向瑾问。
  小内侍以为向瑾要住得离陛下远一些,人之常情,谁爱镇日里待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他指了指寝宫和雪庐的位置,好心提醒,“除此之外,宫中其他地方陛下甚少涉足。”
  向瑾认真地点了点头,“好。”随后大踏步朝着帝王寝室走了过去。
  福安好不容易憋到那两个战战兢兢欲哭无泪地小内侍告辞离开,火急火燎地开口,“少爷,您确定要住在这里?”
  寝殿内院里的厢房,对面就是陛下起居的房间,斜对面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踏足的神秘雪庐。
  向瑾打开一个箱子,开始拾掇他的书册,云淡风轻地,“有何不可?”
  福安接过他手中物件,把向瑾撵去一旁,“还有何不可?我的祖宗啊,这里是什么地方?和陛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种日子,他想想都瘆得慌。
  向瑾乐得当甩手掌柜,溜达到一旁这瞧瞧那摸摸,“你怕?”
  福安脑海中全都是杂七杂八听来的对当今这位陛下性情的传言,什么冷血、酷戾、阴晴不定、杀人不眨眼……貌似就没一句好话,再加上国公府中葬礼那一日他隔着大老远偷偷瞥到的皇帝异常高大压迫的身形……
  福安诚实且直白,“怕。”
  向瑾走回来,蹲下与福安一同整理,“福安,咱为什么要折腾?”从国公府进宫,又从偏殿来到这里。
  福安默了默,“为了夫人和小姐……也为了自身安危。”
  福安虽怨向瑾不爱惜自己,但他也看出来了,向瑾最初藏拙示弱的姿态压根行不通,不仅不会打消恶人的企图,反而助长了为所欲为的气焰。再不主动搞出点儿动静来,他们家少爷迟早要沦为他人掌中棋子。
  如此一来,太后那边应该暂时鞭长莫及,各方势力也得暗自揣摩揣摩,荣国公家的小世子到底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可绕了一大圈,也不过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眼巴巴将自己送到了猛兽口边。
  福安没有多大见识,但打小在国公府长大,关于历代君主与将军的史书和画本子看了不少。倘若说旁人还只是意图试探与利用……恐怕对于皇帝来说,向家无后,才是一劳永逸的有益局势。只是,时机未到,且不能明着经由他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