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说着,眼睫耷得更低,“不知道未来会收获什么样的结果,所以我……有点害怕。”
  安静几秒,程泊樾眼底神色有了一丝波动,一手撑桌的姿势更放松了些,烟灰色衬衫衣袖泛起很浅的纹路。
  “未知的未来不可怕。”他语调沉了沉,多了几分轻缓,“既定的结果才让人毛骨悚然吧。”
  温听宜没研究过这么复杂的道理。
  可听他这么说,霎那间,禁锢已久的思绪得以获救。
  “没必要听别人说什么,做自己该做的就好,自信点。”
  他这么告诉她。
  那一刻五感杂糅,她莫名感觉,窗外的雪花落到她掌心,被周遭的暖气融化,变成一小滩清水,滴落在她生画硬涂的小黑方块上。
  水滴晕开了墨迹,揭露了棱角分明的字体。
  ……
  记忆跳跃,温听宜望着公寓天花板,又冷不丁想起,某人近期一系列狡诈的撩拨行为。
  心乱了,她一拳把茄子捶飞半米,噌的一下盖上被子,关灯,闭眼。
  想他干嘛。
  睡觉!
  ——
  次日一早,天色大肆放晴。
  温听宜迷迷糊糊起床洗漱的时间,程泊樾已经离开公寓楼底,前往常去的拳击馆。
  消遣一上午,大汗淋漓,无处发作的情绪都化作力量向外倾泄。
  难得休息一天,下午被老爷子喊去钓鱼。
  钓鱼有什么意思?他一向瞧不上这项灵肉静止的运动。
  老爷子今天八成吃错药了,在电话里无理取闹,演出一副孤寡老人清苦无依的样子:“真不来陪我钓鱼啊?你要是不来,这儿这么深的水,我可就跳下去了啊,回头你只能捞上来一只轮椅!”
  程泊樾:“……”
  服气。
  钓鱼地点在湿地公园附近的水库。
  眼前蓝天碧水,景色颇有闲情逸致。空气被昨晚的雨反复洗涮,现下被阳光穿透,过分清澈,也过分无聊。
  程泊樾半点兴致都没有,太阳又晒,他靠坐在岸边的休闲椅上,蹙着眉头,干脆戴上一只茶色墨镜。
  一会儿闭目养神,老爷子也看不出来。
  轮椅上的程岱儒岁月静好,双手持着鱼竿,扭头瞄他一眼。
  啧,死小子,真敷衍。
  飞鸟了无痕迹划过天边,水面平静无澜,十七岁之后的程泊樾似乎也是这样。
  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渴望,那是因为想要的都有了,不想要的也都不缺了。
  他身上的冷淡和懒散,以及高高在上的掌控自如感,恰恰需要那种过分顺遂的秩序来维持。
  假如有一个特殊的人打破他的秩序,那么毫无疑问,他一定会做出反常的事。
  程岱儒琢磨着,故意出声说:“看你这几年清心寡欲,要不要到白云寺出家?”
  程泊樾翘起二郎腿,手臂环抱在胸膛前,闭着眼轻嗤:“那我脑子进水了,您来我头上钓鱼吧。”
  老爷子爽朗地笑了笑。
  安静片刻,程泊樾低声咳嗽,像嗓子不舒服。
  老爷子瞥他一眼。
  都多少年没抽烟了,还能突然咳嗽?
  程岱儒纳闷:“感冒啦?”
  又是一声轻咳。
  “不知道。”
  程泊樾不走心地回答,喉结滚动,咳完就咽了咽嗓子,依旧懒洋洋闭着眼。
  程岱儒状似突然想起来,开口问:“你老李叔说,你昨晚没回家,在哪儿过的夜?”
  他惜字如金:“车里。”
  老爷子上下扫视他,怪稀奇:“哟,都二十七八的人了,这是唱的哪出?”
  程泊樾没有搭腔。
  下午两点整,他的手机弹出一堆娱乐资讯。
  方霖的迷你专辑定时发布,mv同步上线,大获好评。
  得益于世上有唯粉的存在,温听宜的个人镜头和舞蹈高光片段有幸逃离了狗血剧情,被粉丝一秒不落地剪了出来。
  程泊樾摘下茶色墨镜,一手拿着手机,无声垂眸,从头到尾看完剪辑视频,另手摩挲着墨镜边缘,一下又一下。
  细棱镜架折射的光线,飘忽不定,映在他眼底。
  由于程泊樾很少用某音,平时只给温听宜相关的内容点过赞,软件就捕风捉影,只要是带有温听宜tag的资讯,大数据全给他推了过来。
  下一条视频映入眼帘,分明不是温听宜的单人资讯。
  是方霖的个人采访,提到了温听宜
  ,说期待下次合作。
  嬉皮笑脸的。
  程泊樾神情寡淡,点下“不感兴趣”的按钮。
  mv发布的时候,温听宜正在上回拍彩妆宣传册的摄影棚里。
  品牌官网要筹备新的滚动页面,这次的主宣传图,依旧请她来拍。
  拍最后一组图时,中途休息补妆,她手机震了好几下。
  朋友们发来祝贺,她心暖地往下滑,一众彩虹屁里,冒出一个岁月安然的荷花头像。
  爷爷问她有没有时间,下午一块儿钓鱼。
  老人家的邀请,不能扫兴,一向是能去则去。
  她乖巧回复:[爷爷,我这边忙完就过去,大概还有一个小时^^]
  爷爷:[好嘞,这儿可有只魂不守舍的大鱼,只有你能钓起来]
  她以为爷爷在开玩笑,就回了一个认真点头的表情包过去。
  接近太阳落山的时间,温听宜赶到钓鱼地点。
  远处水面波光粼粼,岸上以略宽的间隔,分散了几拨资深钓鱼佬,各自坐在自己选定的位置,互不打扰,默默等鱼上钩。
  她结束拍摄就赶过来了,妆都没卸,只把假睫毛扯了。
  这会儿扫视一圈,不对啊,爷爷在哪呢?
  动身找找吧。
  她往前迈步,手里还拎着给爷爷买的广式凉茶,苦到胃的那种,但很养生。
  与此同时,程泊樾坐在岸上最不显眼的一侧,收到老爷子的信息。
  [哎哟,我轮椅卡半路了,你快上来给我瞧瞧]
  程泊樾皱眉。
  好端端的,非要到另一边观察别的钓鱼佬钓鱼,无不无聊?
  他懒懒起身。
  蓦地,另一道脚步声与他的重叠,又在某一瞬停下。
  温听宜捏紧凉茶的袋子,定在原地,程泊樾绕开椅子正要往前,漆黑眼眸抬起,她冷不防撞进他眼里。
  两人皆是一顿。
  程泊樾勾着墨镜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一动,眼底轻涌的情绪,此刻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掠过。
  温听宜目光闪了闪,无所适从地看向某棵树。
  她脸上的妆清润无暇,几分钟前似乎把假睫毛撕了,轻微的疼痛让她溢出生理眼泪,这一秒,湖面闪动的水光,似乎落在她眼底。
  温听宜用余光扫视。
  奇怪,这人怎么一直盯着她?
  是他借爷爷的口让她过来的吗?果然是黑心资本家,天天打算盘,越来越狡猾了!
  程泊樾一直不说话,温听宜就先发制人,盯着他:“为什么这么看我?”
  程泊樾站在两米开外,上身一件休闲的浅色毛衣开衫,亚麻长裤垂感平顺,衬得整个人愈加肩宽腿长。
  就这么浸在阳光下,颇有几分散漫顽劣。
  他神情浮动,双手放回裤兜里,直白地说:“很漂亮。”
  她快速眨了眨眼,换另一只手拿凉茶。
  程泊樾的视线顺势往下。
  袋子上印了字,一系列中草药功效,他独独看见“驱寒”两个字。
  昨晚淋了雨染上风寒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太阳越来越刺眼了,他眯起眸问:“给我的?”
  她轻微一愣。
  怎么就成给你的了。
  温听宜迟疑地看向他,恍然想起被他抢走的护身符。
  这杯凉茶要是不给,说不定又要被他抢。
  他现在是不当黑心资本家了,改行当土匪了吗?
  沉默许久,温听宜抿抿唇,递出手里的凉茶,嗫嚅:“给你吧。”
  程泊樾恰如其分地接过,不经意说:“老爷子待会儿才过来,一起等等?”
  “……嗯。”来都来了,也不能扭头就走。
  眼前只有一张休闲椅,他让给她坐。
  温听宜并拢膝盖端坐着,安安静静看着湖面。
  耳边有凉茶直饮杯从袋子里拿出的声音。
  程泊樾喝之前轻咳了一下。
  她怔住,仰头看他。
  “你是不是感冒了?”
  “嗯。”他笃定的目光落向对岸的树林,“挺严重的。”
  严重?是因为淋了雨吗?
  天啊,可别怪罪到她头上,当时已经劝他往里站了,他不听。
  温听宜催他:“那你快喝,这个治感冒很有效的。”
  “嗯。”
  程泊樾端着杯子喝了一口,短短几秒,不知是光线太烈,还是凉茶太苦,他眉心倏然蹙起。
  空气陷入沉寂,温听宜进退两难地思考,忍不住说:“你要是不喜欢喝,就不喝了,这个有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