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闻于野拉手刹的动作顿住了:“嗯?”
  卞舍春也看过去:“嗯?”
  闻于野转过脸看着他:“你刚说,吃着锅里的……?”
  “啊?”卞舍春反应了一下这句为什么听上去有点不对劲,随即笑起来,摆手喊道,“噢!哎呀!口误!”
  闻于野笑了笑:“没睡醒吧。”
  “诶,”卞舍春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思维又发散开来,“说起来,我有点想吃火锅了。”
  闻于野沉吟片刻:“民宿有厨房。”
  卞舍春看他:“你会做饭吗?”
  “不会。”
  “那很不好了,”卞舍春假笑,“我也不会。”
  “试试吧?”闻于野的声音里难得有明显的犹疑,“应该吃不死。”
  “那去超市拿钥匙的时候顺便逛逛?”
  闻于野应了一声,以为卞舍春只是随口一提。
  但实际上,逛超市是卞舍春非常热爱的活动,他可以什么都不买,只是花一分钟大概了解整家店面的货架分布,然后用几十倍的时间去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刨,像做一张卷子那样细致入微,像探索一座岛屿那样兴致勃勃。态度之认真,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他千里迢迢是来市场调研的。
  看到包装漂亮的,他要拍下商品上看不懂的挪威语查翻译。看到塑封的生鲸鱼肉,他要纠结两分钟要不要再试试,最后和闻于野猜拳决定,终于还是买了。但把那盒鲸鱼肉从货架上拿下来时他又看见旁边的鹿肉,于是又纠结两分钟,然后被闻于野拉走了。
  闻于野向来是一到超市就直奔目标,拿了就走的人,对于卞舍春的行为不理解但尊重,自己去食品区挑材料,放他在一边勘探。
  但他装满了一个篮子,回过头,卞舍春似乎也没有移动多少脚步。
  闻于野觉得有点好笑,一个连吹头发都懒得、处理大部分事情都果断潇洒到几乎草率的人,为什么会在超市花费如此多的时间,甚至还要拿着翻译器看配料表。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
  “有耐心是幸福的体现,”卞舍春对他摇摇手指,笑道,“这说明我现在很幸福。”
  刚刚在结冰的公路上爆了胎,寒潮预警还挂在电视上,朋友和朋友的行李也尚且下落不明,来逛个超市就能这么高兴?闻于野觉得他的判断还是低估了卞舍春对这项日常活动的热忱,笑了起来:“怎么就幸福了?”
  “诶,你不懂,”卞舍春语气深沉,手掌摊开,指向琳琅满目的货架,“看着这些商品就心情很好啊,觉得很热闹,还很安全。”
  闻于野试图意会。
  “我也说不清具体因为什么……可能是有一种生活的踏实感吧?”卞舍春又拿下一袋冰冻玉米,看了一眼价格,跟被烫到了一样放了回去。
  “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超市老板,便利店和小卖部也行,规模不是重点。”卞舍春抱着手臂,像巡查着自己梦中的领地。
  闻于野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一篮子昂贵且大概率不好吃的菜,缀在他身后半步。风把超市的玻璃门撞得哐哐响,但店里暖气开得很足,杏黄色的光照着那些杂七杂八的日用品,好像真的能体会到一点他所谓的踏实感。
  听到卞舍春的儿时梦想,他有些意外地说:“你小时候的梦想竟然不是剧作家。”
  “小时候觉得写东西赚不了钱啊,”卞舍春理所当然地说,“但是我们天天都要给小卖部交钱诶。”
  闻于野笑着点头:“有道理。”
  终于快走到了收银台,卞舍春看到边上正在运作的切面包机,又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想吃吗?”闻于野问。
  “不想,”卞舍春秒答,“但是看它切得很爽。”
  闻于野看了两秒,没能意会成功,但还是说:“好的。”
  卞舍春被他宛如工作群复制粘贴的回复逗笑了,转过身推着他肩膀去结账。
  东西有点多,店员扫码的速度也不快,卞舍春的目光又在柜台前后逡巡了一遭,而后凑到闻于野耳边说:“以防太无聊,我们买一盒吧。”
  “什么?”闻于野茫然地看看收银台周边,除了口香糖就只有……
  卞舍春看着他大脑宕机的表情,偷笑着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上来。
  闻于野低头一看,一盒纸牌麻将,标签上竟然还是中文。
  而恶作剧得逞的某人笑得非常恶劣,惹得店员频频侧目。
  被捉弄的那位倒是冷静很多——闻于野似乎是无语笑了,长叹了一口气,拿过那盒纸牌麻将,放在了收银台上。
  “我先说好,”他的语气有些散漫,更准确的说像是一种疲惫,“我只会打长麻。”
  第27章 nusfjord
  四人会合的地点并不在民宿,而是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渔村,叫nusfjord。说“人烟稀少”或许并不准确,因为尚在半年以前的夏季,这里还由于繁忙的渔业和旅游业而熙熙攘攘,但极夜到来之后,它便近乎变成了一个空壳。
  卞舍春走在街上,看到的店铺基本都不在营业,有些游乐设施也被厚厚的积雪盖住了本来的面貌,但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活力四射地从街头跑到巷尾,仿佛被视如洪水猛兽的寒潮都是他们后会有期的玩伴。
  他和闻于野照着导航寻找蒋艳辉所说的那家手作店,走着走着,他说:“我总感觉这地方像放假的学校。”
  闻于野已经不再尝试跟上他的思路,一边看着地图上的路线一边问:“为什么?”
  “虽然此时此刻很寂静,但你知道它很快又会人声鼎沸,有种隐秘的生机……”卞舍春描述道,顿了一顿,语气里又带上一抹嫌弃,“当然,学校没这么好看。”
  “世界上也很难有哪个地方比这里好看了吧?”一道带笑的女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卞舍春转过头,蒋艳辉正握着一杯不明饮品,倚靠在一条暗巷出口边的红砖墙上,而她身后,路之苹也正好探出脑袋。
  “哪儿找的这么隐蔽的地方。”卞舍春谴责了她一句,并不显得特别热络,也没有多余的寒暄。他拍了一下闻于野的肩膀走上前去,较为陌生的几人互相点个头就算打招呼,心里已经把名字和脸对上了号。
  手作店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奶奶,很健谈,哪怕英语并不十分流利,但依然和蒋艳辉她们聊了很多家长里短,看见她们带着朋友回来,很高兴地又送上两杯热咖啡。
  奶奶叫莉娜,这个名字来源于北极花,又名林奈花,是为纪念植物学家林奈命名的。在很多国家已经濒危了,但在这里的极昼,还是时时能见到它犹如被折断了花茎,却始终垂着脑袋摇摇曳曳的身影。
  店里的手作产品都很漂亮,卞舍春买了一个北极花形状的针织胸章,蒋艳辉给路之苹买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苹果摆件,闻于野也买了个小小的雪鸮玩偶。卞舍春偷看他的表情,竟有些摸不定他是单纯照顾生意,还是真心想要。
  莉娜说她很高兴,在这样一个严酷的冬天,还有越过漫长的国境线,来到她店里买东西的年轻人。
  店里有几张空闲的椅子,倚着毛玻璃和它上面模糊如像素画一般的山色。他们坐下聊天,莉娜戴上挂着长长链条的老花镜,到拉坯机后面完成她未竟的陶艺工作。
  聊天的主体还是蒋艳辉和卞舍春,倒不是因为他们更熟,而是其他两个人都不太爱说话。
  次不爱说话的路之苹看着他们有来有回地逗闷子,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个俩人都吵累了的空档,问了一个很早就想问的问题:“你们是怎么当上发小的?”
  “发小嘛,还能因为什么,”卞舍春笑着说,“住对门,上一个幼儿园,聊得多,父母关系不错,之后十几年恰好都没搬走,就这么成发小了。”
  “但其实我小时候不喜欢他。”蒋艳辉即刻拆台。
  最不爱说话的闻于野也出言问:“为什么?”
  蒋艳辉笑起来,咖啡勺的一端指着卞舍春:“他每次大笑完,会有一下呲牙撇嘴的表情,感觉很不屑,一直在挑衅我。后来我气得不行,就上门去质问他对我有什么意见,结果他说……”
  卞舍春扯了下嘴角,适时地补充了台词:“呵呵那是因为我笑久了,上嘴唇挂着虎牙下不来。”
  这个答案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除了他自己都笑了。路之苹又问:“那你后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长大了就不会了呗。”他这样理所当然地说。蒋艳辉也点点头:“好像是这样,初中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你那个表情了。”
  但闻于野笑了笑说:“不是。”
  “啊?”
  他抬起手,指尖离了半寸,虚虚点在卞舍春嘴角,说:“你笑过之后,会下意识咧一下嘴。”
  卞舍春僵住了,怔怔地问:“真的吗?”
  “真的吗?”蒋艳辉也震惊地问。
  卞舍春做了一下咧嘴的动作,“嘶”了一声:“好像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