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6节
  “家主,昨日那萧瑕亲自登门送战贴,我不得已应了她的战……”先将今日马球比试赛况大致告诉他,说到一半,裴越打断她,“夫人似乎很喜打马球?”
  明怡第一次出府,岂能没有暗卫随行,方才裴越抵达马球场,暗卫便已将个中经过详尽告诉于他,故而比试的情形,裴越心中是有数的。
  明怡笑道,“可不是,我出生便没了娘,爹爹又忙,少时便被祖父当男孩子养,扔我去林子里,我便与村里的伙伴混迹一处,成日不是打球便是下水摸鱼,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些深闺贵女哪里是我的对手?”
  明怡说完凑近裴越,一双清澈的眉目直勾勾望着他,“家主,往后我还想捎丫鬟出来打球,可以么?”
  裴越盯着她,犯了难。
  于情于理,裴家宗妇当深居简出,慢慢接手中馈,主持族务。
  哪能成日与那些姑娘们争强好胜?
  明怡见裴越面无表情,没有松口的迹象,身子往后一靠,倚着车壁叹道,
  “哎,我就说吧,齐大非偶,我一林间鸟,又如何耐得住深闺约束,当初叫祖父退了这门亲,可他老人家偏不应,说什么那裴家少家主乃不世出之人物,我嫁了他是三生有幸,是祖上积德,……
  “罢了!”裴越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无奈道,“你若想出府,出府便是,只是行事要有分寸。”
  她在潭州过得痛快,总不能在他这受委屈。
  裴家的姑娘也都是娇养的,她要出去玩也无可厚非,至于中馈,慢慢来吧。
  裴越按了按眉心,继续看折子。
  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太重,这边使臣赶着牛羊入晋,名是朝贡互市,实则是往大晋打秋风,朝廷还得按人头给分赏,西南又闹干旱,需要赈灾,裴越这厢还得想法子变出些银子来填这些窟窿。
  明怡的话听过便丢开,他还没功夫将一个女人的事搁在心里。
  然而,马车驶出大约半里路,忽然一飞骑追过来,来人正是长孙陵的贴身侍卫,隔着车帘问裴越,
  “裴大人,我家少爷念着方才言语间冒犯了少夫人,遣小的替他送了一壶酒来,说是给少夫人赔罪。”
  明怡闻言,心里头默默叹了一气。
  长孙陵这是还不死心,在试探她呀。
  裴越闻言终于舍得丢开折子,眼神冷冽睨着明怡,低声带斥,“你方才寻他讨酒喝了?”
  否则长孙陵怎知明怡喜爱喝酒,特意追着送一壶酒来。
  明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当然不能否认,否则无法解释眼前长孙陵的突兀。
  她耷拉着脑袋,抚着额靠着角落不辩一词,适才还在草场大杀四方的人儿,此刻俨然一被抓了错处的孩子。
  裴越给气笑了,车帘都没掀,扬声吩咐侍卫,“将他的酒接下来,送去长孙老爷的案头。”
  这是要给长孙陵歹果子吃了。
  一名骑马的侍卫去应付这事,其余人继续护送他们夫妇回府。
  行至府邸附近,裴越忍耐着脾气吩咐侍卫,“赶车去侧门,去酒窖。”
  他不给她酒喝,她真能背着他寻旁的男人讨酒喝。
  裴越怕自己被她气死。
  明怡闻言唇角蹭蹭往上扬。
  这是因祸得福嘛。
  第12章 睡一个被窝
  正午已过,日头歪去西边天,风渐寒了,一行人下车穿过竹林石径,绕至酒窖门前。
  那管事见裴越亲临,慌忙将长案挪开,恭敬迎着人入院,这个院子并不大,就是个寻常的四合院,左右厢房藏着不少好酒,正北廊间的木架上也摆放不少,整个院落溢满了酒香。明怡浅浅闻着,便闻出这里头有数十种酒。
  裴越立在院中,负手问管事,“可有适合女人家喝的酒?”
  管事万没料到裴越前脚给少夫人下了禁酒令,后脚亲自带着人来挑酒,这样破例,可是绝无仅有的事。
  立即躬身答,“有的有的,前不久酒庄刚酿了一种青梅酒,入口干爽清甜,正适宜少夫人饮。”
  裴越道,“快些去取一壶来。”
  “遵命。”
  明怡心想这可不就是那晚喝得合卺酒么?
  那哪称得上酒,纯纯一果酿耳!
  心里嫌得不行,好不容易破天荒进一次酒窖,不能白来。
  明怡趁着裴越和管事说话的空档,大步朝北面廊间迈去,五层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坛,明怡一坛坛闻过去,有酒香并不浓烈的黄酒,香气甘甜的葡萄酒,亦有“三日开瓮香满城”的蜜酒,这种酒太甜易坏,火气旺盛时可饮,均很不错。
  可惜没闻着西风烈,无妨,面前这不是有一坛女儿红么。
  女儿红虽不如西风烈霸烈痛快,吃起来却是后劲十足,能通九窍。
  于她而言,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不由分说,明怡双手已往前抱住了酒坛。
  这时,身后传来两声咳。
  第一声,在身后不远,毫无疑问出自裴越。
  这第二声,似是从墙头传来,下车时恐青禾那妮子饿,早早打发她去厨房吃席了,怎的这般快就回来了。
  不管,先抱在怀里再说。
  每日喝上一盏,够她一月的量。
  酒坛刚上手,觉察身后那道视线格外冷冽逼人,如芒刺在背。
  明怡闭了闭眼。
  罢了,莫要挑衅他底线。
  明怡松开酒坛,单手扶着,吩咐那管事,
  “取一只大碗来。”
  管事手里正捧着一壶青梅酒,见状看了裴越一眼。
  裴越一双隽目看着明怡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动容的迹象,管事便知这是不许,遂给明怡投去爱莫能助的眼神。
  明怡气笑,咬着牙与管事说,
  “一盏总可以吧?”
  带她进酒窖,又不给喝,什么意思嘛。
  裴越当然晓得这话是说给他听的,看着她委屈,不满,又眼巴巴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罢了,且纵她一回,将视线移开,不置一词。
  管事便知是许了,搁下青梅酒,殷勤进了西厢房,寻来一只干净的青花酒樽,双手奉给明怡,
  “少夫人请。”
  明怡立即拔开酒塞,一股浓烈的酒香直窜鼻尖,熟悉的滋味撞上心头,让她恍惚置身塞外,硬是失了一会儿神,方不紧不慢斟了一盏,逼着自己将酒塞塞回去,擒着酒樽来到院中。
  坐在院头上的青禾和立在院中的裴越均看着她。
  明怡修长玉指捏着酒盏,冲二人笑,“独饮无趣,不若你们俩也来一杯?”
  这两人随便拖哪个下水,往后她便是神仙日子。
  可惜两人视线调开,无人理会她。
  明怡也不在意,看了一眼手中的女儿红,缓缓饮尽。
  酒液滑入唇腔,先是一阵沁凉,继而慢慢滋生出绵密的热浪,紧接着炸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来。
  好酒。
  一口实在是不过瘾,明怡意犹未尽望着那排酒架。
  那头青禾却冲明怡哼了一声。
  明怡脾气上来了,“哼什么哼,数百坛美酒,放着也是放着,我再多饮一盏,又如何?我有多久没喝酒了?旁人不晓你能不知?一年,整整一年,好不容易等来一杯合卺酒,你猜那是什么?跟果酿无异,我喝在嘴里,那个滋味呀,真真一言难尽,今日既进了这酒窖,怎么就不叫我饮个痛快!”
  青禾被她骂得哑口无言。
  一旁的裴越却心知肚明,她这哪里是骂青禾,分明是骂他。
  裴越也不恼,只淡声吩咐管事,“瞧来,夫人是极不喜这壶青梅,那你送回窖里……”
  “哎哎哎……”明怡闻言一溜烟滑过来,抬手将那壶青梅也捞在怀里,面不改色道,“青梅也是酒,我就勉为其难饮了吧。”
  裴越:“………”
  夫妻俩回到长春堂,付嬷嬷听说二人不曾用午膳,立即传了一桌,明怡喝了酒心情极好,那一嘴的笑容就没落下过,极是率真可爱,裴越发现,她其实很好哄,旁人妻子要这要那,他的妻子一口酒就哄好了。
  用完膳,裴越去上房请安,明怡待要同往,裴越嫌她一身酒气,“你在屋里歇着。”
  明怡闻了闻臂袖,问青禾,
  “你闻着酒气了吗,我怎么没有?”
  青禾又哼了她一声。
  明怡失笑,不再理会她,进屋沐浴更衣去了,出来一觉睡到傍晚。
  明间膳食已热了一轮,明怡带着青禾用膳,身旁付嬷嬷在伺候着,
  “家主尚在书房忙公务,听闻您未起,便没过来用晚膳。”
  “方才,四位姑娘来探望过,见您睡着,没让通报。”
  明怡蓦地想起那三幅画,左右睡了一下午,夜里一时也睡不着,不如借口去书房寻裴越,探探路。
  主意一定,明怡就不迟疑,立即吃完,净手漱口,当然也不能空手去,吩咐付嬷嬷给她备了一碗燕窝枸杞粥,罩上披衫便往前头山石院而来。
  此时暮色已浓,华灯初上,从长春堂至山石院,灯盏绵延宛如游龙,将将过了那道特意给裴越留的小门,一些雪沫子打半空飘下,明怡忽觉冷得厉害,晌午的太阳还热辣辣的,这会儿说下雪便下雪。
  这京都的天哪,也忒不像话了,说变就变。
  行至穿堂外,山石院灯火通明,静静扫视一周,便知此处暗卫遍布,着实守卫森严。
  守门的是裴越一心腹随侍,名唤沈奇,为人八面玲珑,平日跟随裴越出入官署区,宫中许多内侍的关系是他出面打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