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3节
  她目视极好,能清晰地看到一位梳着高髻的盛装少女由宫人簇拥,款款行到正中的紫檀软榻,迎着众人山呼高拜,慵懒骄矜地落座,明怡目色在七公主身上掠过,反而移至公主身侧一女子,那女子身着霁蓝镶白边的宽袖长袍,姿态极为潇洒,不知与公主说了什么,惹得厅间诸人均笑了。
  明怡问裴依语,“那是何人,竟能得公主如此青睐?”
  “她呀,是谢家的二姑娘谢茹韵,公主对她另眼相待是有一桩缘故……”裴依语扫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她们俩,贴近明怡耳侧低声道,
  “嫂嫂,三哥哥已然是这世间最难得的人物了,而你可知还有一人能与三哥哥齐名?此人名唤李蔺昭,年纪轻轻便领兵作战,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世人常道,‘生子当如李蔺昭,嫁郎当嫁裴东亭’,这位李少将军与哥哥一武一文并称为我大晋双璧。”
  “而这位李公子不是旁人,正是七公主的表兄,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儿,四年前,陛下给李蔺昭指婚,便把谢家二姑娘谢茹韵指给了他,可惜李蔺昭一去不复返,在三年前的肃州大战中,以六千兵力抗住燕齐三万联军,杀了对方一个片甲不留,李将军更是战至最后一刻,血染沙场,未曾回京迎娶他的新娘。”
  说到此处,裴依语对着谢茹韵目露钦佩,“这三年间,谢姑娘以李氏遗孀自居,不肯改嫁,满朝勋贵无不敬之佩之。”
  明怡深深闭了闭眼,好半晌没吭声。
  “对了,谢家就不劝她?任由她枯度大好年华?”
  裴依语失笑,“劝不动,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劝她改嫁,陛下更是放话,满朝勋贵子弟任其挑选,只要她看上的,陛下替她做主,可惜谢姑娘说,她只看得上顶天立地纵横疆场无敌手的李蔺昭,愿守着李蔺昭牌位过一辈子。”
  风起了,日头越过树梢悬在半空,褪去了那一层温煦,变得光芒万丈。
  马场的马儿跑起来,诸位赛员均赶回来,各就各位。
  随着令官一声哨响,马球赛正式开始。
  长孙陵一直在划水,他一向不爱掺和姑娘家这些把戏,实在是萧瑕的兄长前个儿陪他去狩猎,不小心受了伤,无奈之下只能顶替对方上场。
  可他发现还有一人也在划水,只见她姿态懒洋洋的,浑身好似提不起劲,只时不时凑上去抡两下,甚至比他还清闲。
  这不对,他划水那是因为他与裴家沾亲带故,不能帮着萧瑕欺负对方,怎么对方这位正主也划起水来,她晓不晓得一旦裴表舅知晓妻子拿他的画做赌注,是要大发雷霆的。
  等等,不对,长孙陵细看来,发现李明怡每一招每一势甚有章法。
  虽说那抡出去的一招有气无力,可实打实遏制住了对方的攻势。
  冷不丁提马往前一拦,就把对方的夺球手给逼退一边去了。
  明怡也很无奈,己队无人相信她,一股脑跟着王如玉往前冲,俨然忘了还有个她。
  总不能抢自己队友的球吧,她只能打打辅助。
  眼看对方已进了两球,明怡策马跟在王如玉身侧,一面帮她打掩护,一面命令道,“把球传给我。”
  王如玉置若罔闻,赶着球往球门方向去。
  守门的是谁?
  长孙陵。
  王如玉哪里是这位京城恶霸的对手?
  明怡待要拦截长孙陵,孰料身后的崔五姑娘冲上来,堵了她的去路,王如玉的球被长孙陵夺了去,长孙陵抡起月杆将球遥遥一送,那头的萧瑕早早等在裴家这边的球门边,毫无疑问,再进一球。
  已经落后三球,裴家这队士气大受影响。
  王如玉十分挫败。
  崔五也是满头大汗,不甘地觑着长孙陵那边,“太可恨了,萧瑕若不是请动长孙陵,咱们也不会这般被动。”
  明怡见大家有些丧气,宽慰道,“其实我们已经打的很好,无论是策应还是传球,功夫均很到家,就是相较对方而言,防守做的不是很妥。”
  这是实话。
  这次大家没反驳她,相反,今日的比试若是输了,于她们而言都无关紧要,付出代价的是明怡一人。
  哨声再起,王如玉临时调整部署,“崔五,裴九,你们俩看住长孙陵,其余人跟我冲。”
  这样下来的结果是,攻坚这边人手不够,对方一人拖住裴家两人,其余四人包围王如玉,王如玉吃将不住,在萧瑕夺球之际,立即把球传给了裴依语,萧瑕似乎料到她会这般做,早早着人看住了裴依语。
  裴依语赶着球往对方球门驰去,萧瑕一杆抡到王如玉的马背,逼得王如玉避开,指挥其余人包抄裴依语,裴依语眼看萧瑕的马越来越近,急得心头直跳,就在这时,一人徐徐跟在她不远处,温声劝道,
  “依语,把球传给我。”
  裴依语满头大汗,侧首往明怡望去,汗滑入眼眶,迷离了她的视线,几方月杆插过来,她手忙脚乱,顾不上多想,用尽力气把球往侧边一挑。
  途中,被对方的月杆一拦,那球偏了方向。
  无妨,总算是传出来了。
  明怡驾着马往前一个纵跃,在萧瑕即将接住球的同时,侧身一够,以极其潇洒的姿态绕萧瑕而过,萧瑕只觉眼前一片流烟晃过,刚入杆的球就被截走,愣在当场。
  明怡势不可挡地赶着球往对方球门去。
  长孙陵已然甩开崔五和裴九,等在前方。
  适才明怡夺球的姿态过于潇洒流畅,已让长孙陵看出她非池中之物,打起精神握住月杆准备拦她。明怡却是策马绕他而行,长孙陵只得转身去追。他来追,明怡又调转方向,如此来回数次,把长孙陵折腾得没脾气了。
  明怡太熟悉长孙陵的性子,一点耐心也无。
  果不其然,那长孙陵恼急,便探身来夺球。
  球到手那一瞬,人的警惕性是最低的。
  待球被长孙陵带起一点弧度,明怡抓准机会,毫无预兆地抬杆往他的杆头一抡,借着长孙陵本来的那股力道,杆头里的球被明怡一并送进球门。
  全场寂静。
  这得是多么精准的判断,方敢行此冒险一举。
  明怡当然算准了方向,否则方才遛马呢?
  长孙陵后知后觉掉入明怡的陷阱,有一种脑子被人蹂躏在地上的屈辱感,他阴森森盯着明怡,
  “你等着。”
  就这么一球,将萧瑕和长孙陵的自信给击碎。
  接下来毫无疑问,裴家这队把攻坚手的位置让给明怡,明怡轻松指挥大家再进三球,上半场结束,四比三,明怡领先。
  中场休息。
  一万两的赌注。
  萧瑕只觉压力扑面而来,后背免不了冷汗涔涔,丢下月杆,便往横厅的七公主帷帐赶来,先与七公主拱手,
  “殿下,能否请谢姐姐帮我,我不想输。”
  谢茹韵可是京城马球比赛的扛把子。
  萧瑕输不输的不打紧,打紧的是赢了有裴越的画作,倚在锦毯处的貌美少女,懒洋洋抚了抚猫背,掀起眼帘往谢茹韵看了下,“茹韵,你替本宫拿下彩头如何?”
  “是,殿下。”
  第10章 露馅
  谢茹韵起身,吩咐丫鬟携着衣物去后面换装。
  裴萱早盯着主帐的动静,见谢茹韵出来,便知她要上场,急得跟什么似的,立即追过来。
  从横厅后方往下,有一条石径通往邻水的屋榭,女眷们常在此地休整换衣。
  裴萱追着谢茹韵至水榭,忙道,“谢茹韵,你要上场?”
  谢茹韵早辨出她脚步声,坐下任由丫鬟给她束发,目视前方冷声道,“我为什么不上场?”
  裴萱来到她对面的美人靠坐下,“你若是冲我组的局,非要来搅,大可不必,我们俩的恩怨不要牵扯我弟妹,她出身不好,好不容易有一次崭露头角的机会,你不要铩她的风头。”
  谢茹韵撩起眼皮冷冷觑着她,“我们俩什么恩怨?”
  裴萱神色一顿,淡声道,“我们俩无恩怨,是我嫉妒你成了吗?”
  谢茹韵见裴萱难得低头,嗤的一声笑,缓缓摆手示意下人退去,起身来到裴萱跟前,裴萱也站起,迎视她咄咄逼人的目芒。
  谢茹韵在她面颊逡巡片刻,“你知道我们俩差别在何处?”
  裴萱没说话。
  谢茹韵绕至她身侧,眺望水面波光粼粼,“我敢爱敢恨,想做什么便做了,可你不同,你心知李家乃当朝外戚,是七皇子的母族,而裴家不涉党争,裴家不会准你嫁给蔺昭,所以当年陛下择婚之时,你径直就放弃了,甚至至今也不敢叫家里人晓得你为家族安稳放弃了一己私欲。”
  裴萱闭了闭眼,缓吸一口气,蹙眉看着她,“那你也不能莽莽撞撞地就去截杀使团?”
  谢茹韵闻言倏忽转身过来,眸中带着厉芒,“我怎么忍得住不下手?若非那北燕南靖王唆使北齐联军南下,蔺昭何以死得那么惨?李家也不是今日之局面!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她字字泣血,“我告诉你裴萱,南靖王的儿子便在此次使团当中,我决心杀他而后快,替蔺昭报仇!”
  裴萱怒道,“杀南靖王之子,挑起两国事端,难道是蔺昭愿意看到的?蔺昭心怀天下,万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百姓为先,你万莫入了迷途,反而毁了他用性命换来的和平!”
  最后一句话字字珠玑,似刀插在谢茹韵心中,她忍不住仓皇后退数步,掩面低泣。
  裴萱见她如此,也万分心疼,上前两步,欲扶她又忍住,只得耐心劝道,
  “茹韵,他在天之灵,一定盼望看着你择一郎婿而嫁,得一人相守终老,你莫要苦了自己。”
  言罢又摆明来意,“我手中尚有东亭少时的一幅画作,不若我给你,你将之献给公主,今日之事,你就莫要掺和了如何?”
  谢茹韵擦去眼泪,决然道,“你晓得我的脾气,不受嗟来之食,我自己赢回来。”
  旋即便入了内间,换衣裳去了。
  裴萱见劝不住,只能出水榭,招呼丫鬟去到隔壁的水阁,也换了一身劲衫出来,既然谢茹韵执意上场,她也少不得将裴依语换下,去掰掰手腕。
  这场马球比赛打得如火如荼,此间消息也传到皇宫。
  裴越昨夜当值,不曾回府,今日卯时三刻,又伙同其余几位阁老伴着陛下在文昭殿视朝,大晋的皇帝一改前朝惯例,除却每月初一十五朔望大朝外,其余时候只在文昭殿举行小朝,有事者进奏,无事者在各自衙门当值,如此摒弃了大朝繁缛的礼节,节省了时辰,也提高了政务效率。
  到巳时小朝结束,几位阁老回值房票拟,不多时外头进来一内侍,对着几位阁臣作了一揖,随后与裴越道,
  “裴大人,方才府上来了一名随侍,说是今个儿以萧家姑娘为首的几名贵女约了贵府的少夫人去打马球,现如今一伙人在崇北坊马球场热闹着呢。”
  裴越闻言俊眉微皱,立即便猜到个中干系,定是那萧家女挑衅他新妇,他那新妇便冒冒失失应了战,只是母亲与二姐怎的也不递个消息来,一声不吭纵着那明怡去比试。
  裴越不惯做意气之争。
  一言未发。
  主位上的王阁老倒是笑道,“这事我昨夜也听说了,我家那孙女被齐侍郎夫人唤去,给你家媳妇助阵去了。”
  对面崔阁老也接话,“吾家小女也在其列。”
  裴越失笑一声,当即起身与二人拱袖,“叨扰贵府。”
  崔阁老一面提笔落款,一面笑,“哪里,就当孩子们玩耍吧,只是东亭新妇初来乍到,恐不曾见过这等场面,怕被人欺负了去。”
  王阁老若有所思,停笔与裴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