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杨今予没再理会,绕过拦路的谢忱,先行回了高一教学楼。
  已经上课十分钟,楼道空无一人,此时的教学楼走廊是一个巨大的空腔。
  空腔最大共振地反馈着每个教室传出的细微响动,以及杨今予鞋底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和楼外冬日的风声。
  少年低着头走,习惯性用耳朵去捕捉环境。
  “小予。”
  一个温柔的女声小声喊他。
  口音差异,听起来喊得像是“小鱼”。
  他脑子里几乎是一瞬间蹦出了老妈的映像。
  “小予,过来一下。”
  那个声音又喊了一声。
  杨今予猛地看向声源处,才意识到方才又出现了不切实际的遐想。
  声源处根本不是记忆里那张美丽的脸,而是一个大着肚子的普通胖女人——范老师站在语文办门前招他过去。
  他一靠近,范老师便闻出了他身上突兀的烟味,范老师皱皱鼻子,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杨今予环顾四周,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只有范老师一个人在。
  “坐。”范老师给他拉了一个凳子。
  “如果是剪头的事,老师就不用再说了。”杨今予先开口。
  范老师轻轻叹了口气:“你坐吧,不管剪不剪头,老师都想跟你聊聊。”
  杨今予不知道范老师平时性格是不是就这样。怀孕使她眉宇间透着母性的柔软,这种柔软他并不排斥,反而莫名觉得......还算亲和。
  范老师拧开保温杯盖子,嘬了一口热水:“老师其实也不认同学校扼杀同学独特性的做法。”
  她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以此来试探杨今予的反应。
  青少年独有的反骨,大多学生总把自己与老师的定位默认为对立面,认为老师是管束、强迫他们的存在,很少有同学能将老师视为“自己人”,范老师很能理解这种心态,也最擅长破解这种心态。
  她从办公桌的一沓试卷中抽出杨今予的那张,这是昨天的摸底卷,杨今予前面交了白卷,只做了作文。
  “你的作文写得不错。”
  杨今予意外听到一句夸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份试卷的命题作文是俗套的“青春之歌”,他填写这张卷子时刚好被瓜瓢找了不愉快,所以交上去的作文,言语充斥着对某些价值观的不认同,实在跟“写的不错”不沾边。
  范老师将作文卷面往他眼前推了推,说:“很有意思的论点,虽然不符合年级组的批改标准,他们只给了30分,但我不这样认为。”
  说着,范老师拿出红笔在作文的末尾处处添了个“50分”,落款了一个范字。
  很娟秀的字。
  范老师:“能保持独立鲜明的思考非常可贵,这篇作文视角和立意都很新颖,所以我给你打一个老师的心里分。当然这个分数是没办法计入年级组总分的,老师希望能鼓励到你,你很聪明,如果肯学,并不会比别人差。”
  杨今予诧异地抬了抬眼皮。
  什么分不分的,他并不是很在意卷面上是30还是50,但稍稍有些意外居然会有老师这么“通情达理”。
  他认同了范老师的“认同”,淡淡点点头。
  “能跟我说一说,想纹个什么图案吗?”范老师问。
  杨今予的作文里,有提到对纹身的看法。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想跟一个老师分享他的私事,于是敷衍道:“没想法。”
  范老师会心一笑,“我上学那会儿也想纹身来着,但没你们男生胆子大,怕疼,最后没去。”
  杨今予不知道她到底要表达什么,范老师又说:“我想所有的纹身都应该有特定的含义吧,你应该不会只是单纯觉得有纹身很酷,你不是一个会跟风的孩子,老师看得出来。”
  这话杨今予认可。
  他见过太多流氓二流子,身上纹着豺狼虎豹,却像狗一样活着。
  那样的人,谈何酷字呢?
  “老师当时是为什么?”杨今予反问。
  范老师有意用亲和的态度来拉近气氛:“我啊。”
  她放下保温杯,她将自己的高领毛衣领子往下拉了一点,杨今予看到那里赫然露出一大片红色的疤。
  “小时候茶瓶没拿稳烫的。”她笑了一下,“你们这个年代的小孩,都几乎不用茶瓶装热水了吧?搪瓷的,很漂亮——后来大学那会儿流行v领裙子,我也想穿,怕被人看见这个。”
  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丝女性的腼腆:“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老师都要当孩子妈了,还有什么美丑的。”
  听了这话杨今予皱眉,脱口而出:“这一点我不认同您,年龄与环境从来就不是追求审美的阻碍。”
  人可以扮成任何样子,也可以不想扮成任何样子。
  条框、界限、流言、环境,会扼杀大部分人对审美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为什么还有人前赴后继的迷路,最终与那些平庸融为一体?
  因为屈服,因为畏缩,因为怕格格不入而逐渐妥协。
  范老师轻轻将衣领整好,眼尾弯出了意味深长的弧度:“你还小,有棱角,但老师挺喜欢你的性格。所以我们能聊聊,为什么坚持不剪头发吗?”
  范老师的声音细细软软钻进耳朵,有着竖琴的宁静悠扬。
  “如果你能信任我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解决困难呢?”
  她歪头看了杨今予一会儿。
  杨今予没有接受这个对视。
  他低头,交叉着手指抵在下巴上磕了几下,似是陷入了犹豫。他想,只要他还在这个学校一天,教务处,不厌其烦......
  花了一分钟时间,他充满防备地斟酌着范老师的态度。
  嗓子里的水分正在被一点点抽干,喉结跟着吞咽的动作摩擦过毛衣领子。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是因为宣之于口会令人不安。
  他真的不喜欢被人看到那些。
  终于在缄默了良久之后,杨今予抬眼:“范老师。”
  男生缓缓将双耳后的头发拨起,像拨弄琴弦般,发缕在他指缝里摇曳轻颤,还留有一寸耳后余热。
  “这就是原因,希望您保密。”
  第14章 假行僧
  一中自习课要做得作业很多,没有人注意到,杨今予从后门回了教室。
  但曹知知就是能看出来,同桌似乎披了一身落魄,脑门上写满了生人勿进。她把凳子腿往前压,给杨今予让开了一条回座位的道。
  曹知知托腮观察了一会儿,给同桌写了小纸条,问:“瓜瓢找你茬了?”
  杨今予摇头,塞上了耳机。
  这节课被耽误了一大半,很快就下课了,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班里同学纷纷开始收拾书包,准备体育课一下课就从操场直接放学。
  “凳子放在桌上再走,明天大检查,今天值日的同学,体育课下课回教室拖完地再走!”谢天跑上讲台指挥,要值日的同学一阵哀声哉道。
  闫肃收拾完书包,也走了过来。
  杨今予以为他是在等曹知知,但等曹知知全都收拾好,被谢天叫走了,闫肃也没有要一起走的意思。
  好像是在等他?
  杨今予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出去说。”闫肃环视了一眼糟乱的教室环境。
  杨今予便斜背上包,跟他出去了。
  两人往操场方向去,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闫肃才开口:“谢忱找你麻烦了?”
  “?”
  杨今予有些莫名其妙。
  闫肃义正言辞:“你不用怕,遇到任何困难都能向学校反映。你不说,学校是没办法替你解决的。”
  “......”
  什么跟什么啊。
  眼看着闫纪委仅靠脑补就开始散发正道的光,杨今予没忍住嘴角颤动:“啊,是啊,谢忱打我。”
  闫肃一凛,谨慎道:“怎么回事?”
  “没怎么,就是他突然说自己是奥特曼,我不信,他就打我。”
  “你!”
  意识到被戏耍,闫肃瞪他一眼:“我在跟你说很严肃的校园事件,你刚来,不知道他平时有多恶劣。”
  杨今予:“我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
  “我真知道。”杨今予认真强调。
  闫肃一时语噎。
  很显然,杨今予再一次看到,他们班闫纪委脸上写着“道不同不相为谋”七个大字。
  免得再牵扯出要抓他去教务处认罪的事,杨今予忙换了话题:“你那药挺管用的,哪买的?”
  他说得是闫肃用在他胳膊上的药。只有体验了才知道,确实比他之前用得都要好。
  他清晰地感受到伤口在愈合,不再似前几日那般刺痛,那种感觉很奇妙,是药店盒装代替不了的。
  杨今予动了囤一些的心思,以后......还会用得到。
  闫肃生气了,偏过去头。
  杨今予抿抿唇,没再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