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透过窗户,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一家人互相关怀的模样。
  有车辆向这边驶来。邢钧躲到一棵树后面。他看见一对中年男女从车上下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孩子。中年男人的面容和时雪青有几分相似,邢钧就在此刻心生警惕。
  他在来的路上看过资料,这个人是时雪青的舅舅,也在加拿大工作。
  几乎就在同时,邢钧对于亲戚这个词,便漫出无尽的恶意。他还记得自己父亲那边的亲属,是如何对待他的。他也记得母亲的弟弟是如何奔赴手术室,给了五岁的他一个巨大的耳光。
  时雪青满身是钱,无依无靠,一定会被他欺负。邢钧焦躁,愤怒,想要上前,甚至想要把这几个人。几个人走进树丛,忽地站定,开始小声说话,邢钧侧耳去听。
  “阿晔,妙妙,这是你们表哥。我知道你们这几天,还在为了露营的事和爸爸妈妈赌气,但对你们表哥,你们要热情,要关心他,知道吗?”
  “知道——表哥的爸爸,是车祸去世的啊?”
  “别在你们表哥面前提这个事情,这是他的伤心事知道吗?”中年女人严厉地说。
  “好。表哥好可怜啊,我一定对他好。”女孩说。
  “表哥喜欢露营吗?我可以带着表哥一起去露营。”男孩说。
  四个人说了一阵,进入别墅。只留邢钧一个人站在树丛里。
  七月的风居然很凉,他手心的汗一点点干掉,变成黏糊糊的液体。他看着别墅的灯亮着,两个孩子又从别墅里跑出,开着车去给表哥买他们喜欢吃的东西回来。一家人在别墅里聊得热热闹闹,团团圆圆。
  时雪青没去时装周。他和他的家人们在一起。邢钧看着那橙黄的灯光,他的手第一次地在抖。他根本没有过这样的家人。
  没有人爱过他,没有人如这些家人一般,温暖地、年长地照顾着他。他从家庭里汲取的所有回忆,都是痛苦和对抗。
  他看见时雪青从后门里出来,在后院里,和他的舅舅一起赏花。他听见时雪青的舅舅说,刚好公司有分公司在国内,他可以回国内发展,顺便照顾他的姐姐。
  舅舅也走了。时雪青站在月桂树下,捂着脸,笑得很幸福。
  邢钧忽然意识到,时雪青被多少人爱着。他看着花园里独自一人的时雪青,脚步往前走了一步,又很快收了回去。
  他能和时雪青说什么呢?在时雪青和他的家人们相逢,诉说这些年的辛苦时,出来和时雪青又说起,时雪青被人包养的不光彩往事?
  说起他对这样的家人们的陌生?说起他根本未曾体验、也无法想象,一个人可以有这样的生活?
  邢钧突然间想吐。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污点,污渍从毛孔里渗出,不能理解人间所为。他向后一步步退,一边退缩,一边觉得恐慌,一边为自己的退缩耻辱。
  或许,他什么都不该和时雪青说的。他也不应该发出那张邀请函。
  他从头到尾,都不该和时雪青说一句话。
  邢钧在那一年,又飞了许多趟。他去了新加坡,看见时雪蓝开始在那里就读,又去了伦敦,看见时雪青遇见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伯乐,开始给robert设计伦敦演唱会。
  又看着时雪青崭露头角,给诸多音乐剧和演唱会做设计。邢钧发现,自己变得对一切兴趣缺缺。工作强撑着他的脊椎,他飞到伦敦,却觉得自己很麻木,好像到那里,也只是为了看一看。
  2030年开始走入2031。去年的跨年,他邀请了一群人开派对。今年的跨年,他一个人去阿拉斯加冰川徒步。躺在小木屋里,看着天上的极光,邢钧疲惫地想,要是死在这里,就好了。
  2031年开年,他听说时雪青加入了charles taylor的团队,好像是个大师,就这样吧。邢钧觉得很麻木,时雪青好像过得真的挺好的。
  这一年,他头一次地去看了心理医生。做过量表后,心理医生告诉邢钧,他患有中度焦虑和中度抑郁。
  邢钧看着报告,冷笑一声。他抄起那堆无意义的纸,把它们撕成了碎片。
  “傻x。”他大声地说,“怎么可能。”
  第153章 狠辣富哥诉心声
  邢钧拒绝接受治疗。他从医院里拿回了医生的药, 却把它们全部扔到了冰箱里。病历被他封锁,他发誓自己再也不去看医生了。
  他觉得自己强健的意志力不会被任何东西打倒。豺狼般的亲戚不可以,虎豹般的商业对手不可以, 其他的东西更不可能。
  更何况, 时雪青如此蓬松、弱小。他知道是什么东西打败了他,可他不能承认。
  邢钧开始试图服用很多东西让自己振作起来。魔爪, 红牛,酒精, 薄荷巧克力。他失去很多行动力,麻木地每周飞一趟伦敦。直到有天又一次收拾行李时, 他听见有人在外面砸门。
  全屋的警报都响了,荷枪实弹的保安团队也从另一边赶来。邢钧打开大门, 看着门口的邢薇和她雇来的几个拉丁人。
  来打劫你哥哥吗。邢钧想对她笑着开玩笑,笑不出来。
  邢薇冲进房屋,冲进他的客厅,把邢钧的行李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而后, 她又打开冰箱——她知道邢钧有把药放冰箱里的习惯,在拿出那几盒药后, 她坐在地上,开始伤心地嚎啕大哭。
  邢薇在外人面前很在乎自己的queen形象,何尝哭成这样过,像个小孩子一样乱七八糟。邢钧蹲下身,想和她聊聊,他听见邢薇说:“哥你是不是要死了啊。”
  “……”
  “你现在好糟糕啊,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邢薇擦着眼泪,“早知道有今天,我当年绝对不会邀请时雪青一起去夏威夷。”
  时雪青没做错什么。邢钧想, 其实时雪青从头到尾都没做错什么。不是时雪青让他不肯承认病情,也不是时雪青让他不吃药。
  傲慢,固执,血淋淋的争强好胜,才是他拒绝治疗的原因。
  “我要给时雪青打电话。”忽然间,他听见邢薇这样说。邢薇通红着眼,咬牙切齿地拿着手机。邢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胡闹什么!”
  “什么胡闹!我要让他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邢薇冲他大吼,“他要是有一点点喜欢过你,他都不该无动于衷!”
  邢薇像发了怒的母狮子,毫不避讳地和邢钧对视。邢钧抓着她的手机许久,好久之后低声说:“……别找他闹了。”
  “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邢钧说了说,又苦笑,“薇薇,你给我……留点面子吧。”
  大条的眼泪夺眶而出。邢薇咬牙切齿,最终哭喊着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逼哥哥啊!”
  “……”
  “什么时候了,还在面子!”
  邢钧站着。他忽然觉得,邢薇也很爱他。邢薇此刻为他注入的情感,远比他从前为邢薇注入的情感要多。脑袋里好像又有了一点热流被注入,他听见邢薇又说:“要是能回到几年前,我绝对不会邀请时雪青来我的派对。”
  “……”
  “你们要是从来没见过面,就好了。”
  邢薇收拾东西,要在他家里住下。邢钧站在原地,看着邢薇收拾东西,脑袋里呆呆的,全是邢薇刚才的那句话。
  不行。
  好一会儿,他对自己说。
  我还是想认识时雪青。
  邢薇本该在哥大度过自己的最后一学年。可她住到了湾区来,时不时地监督邢钧有没有按时吃药。可她没想到的是,邢钧在她闹了那一通后,居然老实了。
  邢钧老老实实地吃药,运动,去医生那里定时咨询。5月邢薇毕业在即,她飞回纽约参加毕业典礼。邢钧和她一起去。他请来邢薇天南海北的朋友们,包下机票,买了一辆花车,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而后,邢薇陪他一起去伦敦。
  时雪青也从l大毕业了。他过得很好,在自己的行业里小有成就。在邢薇的陪伴下,邢钧没有上前。
  他只是站到时雪青拍过毕业照的核桃树下,把那棵树摸了又摸。
  “哥,你如果还想找他,就等到病好之后吧,好吗?”邢薇说着话,有点胆战心惊。
  邢钧点点头。他沉默地觉得,让亲人如此担心,是一种不齿。
  时间沉默如海。这时候他就算出现在时雪青面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9月,时雪青搬出了在伦敦的别墅,去法国为时尚品牌和音乐剧工作。他去了法国几趟,看见剧场和时尚公司都有人在追时雪青。时雪青对待他们的态度很客气,很生疏,有人以升职的机会诱惑时雪青,时雪青一点也不受要挟。
  时雪青宁愿一个人坐着吃饭。因为绯闻被人孤立,他就打车去高级餐厅吃昂贵饭,然后发ins阴阳他们。
  邢钧看着那几个法国人。他想,时雪青没可能喜欢你们的。这些人的综合素质、外貌和财富,即使比起他自己来说都要远差一截。
  回想起来,时雪青在l大也有几个追求者。他对待那些人的态度,也是淡淡的。没想通过他们获得什么好处,也没想和他们成为太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