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嘿,你想得倒美。”
  欧阳钰慈白他一眼,捋起袖子夹起一份香酥羊蹄放入闻淇烨空空如也的白釉碗中,催促道:“你光听着干嘛?吃呀,你射的小羊,你爱吃的蹄,就算没人跟你抢也要主动些吃才对。”
  “喝两杯吃。”闻淇烨收回飘忽的思绪,抬手替两位好友斟酒,三人默契碰杯,一饮而尽。
  “想什么呢,闻大公子?”慕容新乐了,“听我干娘说你又拒仕了?人和人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我这辈子只能守着我们家金莲筑和那点臭钱过了,也没法为民请命。”说着他又转向欧阳钰慈,“你又是因为什么不去考个功名?你们两个名声那么好,成天和我混也不是办法,再混下去人家要管你们叫纨绔子弟了,懂么?”
  欧阳钰慈冷哼:“就要和你混才叫好才叫妙,他们管得着么?至于做官,我还没想通,只是看我爹每天吊丧个脸在衙门办事,我便知不易。再说了,我既不想为那位卖命,也不觉得仰仗宦官的傀儡能是什么好皇帝,干脆就这么纨绔着,遇到可心的成家,将来做个教书先生也不丢脸。”
  “小慈气性真大,又上脸了。”慕容新忙叫来小二送来早就温好的酒缓和气氛,他捋起广袖亲自接过炉子端到台上,附庸风雅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肚子里没墨硬吐。”欧阳钰慈嗤他装得四不像,倒是缓和脸色来了兴致,掀了窗往外看。
  接近子时,街上人流和花灯一齐熄了,冷清集市上只剩下几位收摊的小贩,一匹马嚼着粮草。
  温度骤降,穿堂的小风叫欧阳钰慈连打两个哆嗦,又觉醒神痛快,鬓边飘龙须发随之飞舞,唇边露出宛然笑意:“还真落了雪。”
  闻淇烨也朝外望去,这是梁汴立冬以后下的第一场雪。
  子时,欧阳的长兄派人来催他回府。
  席散,慕容新赠闻淇烨一把伞骨坚硬的雪色伞,欧阳钰慈得了一把竹叶青色的。
  闻淇烨拿着看了许久,临时起意徒步回家。
  闻家家族府邸盘踞在东边,抚疆使官邸在西边,欧阳坐轿陪他走了一会儿,街角处快马加鞭往西去,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雪势渐盛,斜风夹雪潲进伞下。
  闻淇烨抵着风撑伞走了一会儿,远远瞧见卧在山前的深宅大院,零碎掌了几盏灯,静得过分,便知今日不同寻常。
  闻府六世同堂,囊括家仆,上下逾百人。
  家族府邸雄浑磅礴,气派逼人,与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xihan.html target=_blank >西汉梁园齐名。
  山水花草、奇珍异兽、朱楼翠阁、舞榭歌台、厅堂轩榭都不荒废,在主母的治理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慕名而来的宾客不少,连欧阳都抛下长兄来住两回,外加他母亲好结交女伴,府上哪天不是热热闹闹?
  鲜少有此等肃杀时刻。
  正下雪,白雪深覆至邸前,没有下人热络的交谈声,也没有往常的戏曲声。
  闻淇烨一步一个脚印,踩着嘎吱的雪回到家门口。收起伞递给在门边侍候的家仆,神色平静地问:“母亲歇下了?”
  “回少爷的话,主母歇下有一会儿了。”一位机灵的下人小心为他脱下身上洇湿的裘衣,眼观鼻鼻观心答道,“主母歇下前发落了小姐的贴身丫鬟,那丫鬟今日不知吃错什么药了,小姐不喜欢听外面的事情,她却忽然提起皇上封后的消息,小姐问了皇后选的谁,那丫鬟说‘还没定,要明日才知道呢’,小姐忽然之间又吐又流泪,主母安抚了好一阵也没用,小姐说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将门反锁起来,谁都不许进,主母于是吩咐我们不要惊扰小姐,可是现下小姐还没用晚膳……”
  闻淇烨霎时收回胳膊,脸色骤变,快步穿过游廊抄手。
  廊下,雪色深埋。
  卿珵喜静,于是西角那儿的小楼给作了闺阁,去那儿歪七八扭要走不短的游廊。
  闻淇烨冒雪抄近道抵至门口,绯红的漆木门从里面落了钥,油纸糊住小窗,看不见里面,他叩动门扉,低声道:“卿珵,给兄长开门。”
  耐心等了好一会儿,仍是没反应。
  家中小辈都愿意听他的话,换做往日,这会儿门已经开了。
  闻淇烨后退两步,留出些距离,复又抬腿一脚踹开厚重的屏门。
  踩着悬空的门进去,里间很黑,没走两步便闻见浓郁的铁锈味。
  喉间发紧,他几乎破了音:“卿珵?”
  卿珵一身靛紫衫袄长裙,侧趴在妆奁台。
  那身裙衣明明已经裁到合身,才过几天,俨然又大了一圈。青丝如水蜿蜒,侧着尖细的脸枕在削瘦苍白的左臂,像是陷入酣眠。右臂蜷缩着折在胸前,一道丑陋可怖的割伤横亘在纤细的手腕,汩汩的鲜血濡湿前襟,食指染了殷红。
  多年前他赠的玉髓匕搁在不远处,刀刃泛着血光。
  案上三折血书,字迹腥气犹存。
  闻淇烨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走近卿珵,又是如何拿起那封书信的。
  他只知道,必须让这封信化为乌有。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上面写了什么。
  他即刻点烛明火,将血字书拿到烛火上烧。
  火舌蔓延,烛泪一滴滴向下坠,闻淇烨必须用力才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拿纸的手,火逐渐吞噬“狎昵”、“轻贱”、“缘何如此待我”、“李胤贱人”、“那以后我生不如死”诸字,最后是:
  “我非倡伎”
  “还愿母亲兄长原谅”
  做完这一切,闻淇烨捞过卿珵的膝弯,将她横抱在怀里,走出僻静的小楼,走进漫天的风雪里。
  血淌进雪地,听闻风声追来的家仆或惊诧或畏惧或失措地聚在一起,隔着一段距离不敢靠近,不多时,有人高喊着“去找主母”抑或“传大夫”,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不可开交。
  闻淇烨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抱着卿珵继续往雪地深处走,将家仆的呼喊声遥远地甩到身后。
  天地一白,他的思绪如飞雪纷乱。他想当初应当在赠匕首时便告诉卿珵不能用它来伤害自己,又控制不住地想起卿珵四岁时拿雪洗脸朝他咯咯笑,想起她八岁时第一次拿初雪作诗。
  当时她问了什么?
  “兄长,我的诗好吗?”
  “好。下一场雪来时,卿珵要作得更好。”
  于是卿珵年年咏雪。
  闻淇烨再也没办法走下去了,他的手脚和卿珵的身子几乎一般僵硬。
  “这是梁汴立冬以后下的第一场雪。”他听见自己说。
  雪下得多美啊,卿珵。
  你许久没出门了,可还记得小时候喜欢塑雪偶吗?
  告诉哥哥,你怎么舍得这场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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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前须知:1.这本攻受主体性和入世意愿都很强,应该客观上是最有强强感的一对,但是他俩都喜欢突然卖萌,应该算是有来有回那种
  2.这两个人一个正得发邪,一个邪得发正,体感上会都比较邪,道德感比较强烈的食客不建议入手
  第2章 玉刀
  次日晨,闻淇烨便听说了封后诏令的消息。
  礼部部正之女入主中宫。
  部正大人深得少帝宠信,大人家的小姐柔娴庄重,知书达理,自然是陛下的不二之选,这桩亲事再顺理成章不过。
  好一个顺理成章。
  闻淇烨仔细想过,足足两夜没合眼。
  封后大典期间不允许举办葬礼,闻府上下甚至不能明目张胆地挂白幡与灯笼,披麻戴孝也仅能在府邸内进行。卿珵的灵柩停了十四日,闻母便穿着麻衣戴着孝帽哭了十四日,闻淇烨则很少待在府内,闻氏从未有人过问他的去向,却都明白长公子在做什么——
  十四天前,闻淇烨召集府上家仆,只要是与那日多嘴说错话的丫鬟有过一面之缘的,有一个算一个,上下盘问个遍。问了便得知那丫鬟家中有个读不起书的小弟弟,还有个年迈多病的母亲,父亲则是赌鬼,早几年叫讨债的打死了。从前些日子开始,这丫鬟成天见地往外跑,说是老人病情加重,不能没人管。
  闻淇烨全明白了,但还想确认那丫鬟见了什么人。
  人已经被乱棍打死,闻淇烨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叫死人开口说话,于是走了一趟那丫鬟的家,见着一座土瓦房,房顶的瓦还漏了好几个口子,里头没活人,只剩个斗大的炕。
  他找邻里街坊问,没人肯答他。
  他便让下人打听近来有没有说得上名堂的人物来了梁汴。
  下人出门不过一刻,回来道:“近些日子来梁汴的大人物只有彤文台的宋大人。”
  闻淇烨手撑着腰封,低头垂睫不知在想什么。“宋大人现下何处?”
  禀报消息的人低头道:“前堂。”
  说曹操曹操到。
  鹅梨帐中香顺着冷风灌入鼻腔,闻淇烨绕过后门,先透过窗棂看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