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他的手腕蓦地被抓住了。
  被抓得很紧,很牢,他用力挣扎,却挣脱不开。
  “放开我!”他回头叫起来。
  但谭玄显然一点都没听他的话,并且还立刻向他喊:“白城,你听我解释!”
  “不听!”他愤愤地甩手,甩不开,真讨厌!
  “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谭玄却不管他的反抗,自顾自地开口,“是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从小家里管教甚严,一直读书读书的,好不容易借着去探望叔父的机会能出来一趟,非缠着要跟我一道走,好自由自在地玩几天,我、我总不能拒绝他啊!”
  谢白城挣扎了半天,见横竖也挣不开,干脆省些力气不动了,只低头站着,也不理会。
  谭玄悄然窥探着他的神色,顿了顿又道:“喏,你喜欢的莲隐,就是他配的,他姓温,叫温容直。我们、我们六岁就认识了,真的,就跟你和吴弋、程俊南他们一样。”
  听到“莲隐”,谢白城本来是不大高兴的,但说是跟“吴弋、程俊南他们一样”,他就稍稍抬头看了谭玄一眼。
  谭玄顿时备受鼓舞了似的,继续道:“我不好……我确实跟你说好了去哪里都要告诉你一声,但、但那个时候,对我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病危了……我实在顾不上,跟着来报信的人立刻就走了。”
  “……是‘殿下’吗?”谢白城低声问。
  谭玄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嗯”了一声。
  握住他手腕的力度变轻了,变成了只是轻轻拢着,但他也没有挣开,只道:“那……那后来呢?殿下好了吗?”
  谭玄低下了头:“……不在了,薨逝了。”
  谢白城有些震惊地抬头看他,他知道对于谭玄而言,那位“殿下”有多么重要,他是多么的尊敬和敬仰他,殿下不在了,他一定……一定很受打击,很伤心吧?
  谭玄却抬头冲他勉强笑了一下道:“本来我该……在一切结束后就回来的,但师父另有事情交代给我做,去了别的地方大半年。我刚把所有的事情办完,就回越州来了。”
  这次换成谢白城低头不语了。
  谭玄却拉了拉他的手臂,小声道:“别生气了。”
  他道:“我没生气。”然而这话连他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
  谭玄笑了一下,手往下滑,握住了他的手指,忽然轻声地、有些结巴磕绊地道:“不过,这一年多里,我一直……每天……天天都……”
  “谭玄!你这当真没有多的被子吗?”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身后传来的、属于温容直的清亮嗓音打断了。
  谭玄闭了一下眼睛,转过身,只见温容直不知何时也跑了出来,正扒拉着大门望着他俩。
  “跟你说了没有!准备那么多被子干嘛?你自己去买不就完了?”谭玄没好气道。
  温容直撇了撇嘴:“你这什么待客之道啊!”
  谭玄道:“是你自己非要跟我一道走的,我都说了我们出门在外很辛苦,不比你这大少爷在衡都的舒服日子。”
  温容直却没答他的话,而是伸长脖子试图往他身后看:“哎,你们俩说什么呢?干嘛要跑外面来说呀?给介绍介绍呗!”
  谢白城脸上微热,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有些失态,此刻并不是很想面对这位温公子。然后他就发现谭玄稍微挪了一下步子,把他更好地遮蔽在了身后。
  他定定地望着谭玄的后背,觉得他真的是身姿更挺拔、后背更宽阔,真的更像一个沉稳可靠的大人了。
  谭玄挡在他身前,对着探头探脑的温容直大声道:“哎,对了,我刚才回来路上,看到一家书店门口打着招牌,卖洛山先生最新的集子,好些人围着买呢,你是不是也想要来着?”
  温容直闻言眼睛顿时一亮:“真的?你怎么不早说!唉!这江南就是文气足,连书都出得比衡都快!李胜、李胜!快拿钱袋来!”他话音刚落,便有个长随打扮的汉子也从门里冒了出来。
  温容直忙不迭地问:“哪家书店啊?在哪儿?”
  谭玄抬手一比划:“从明珠巷出去,往左拐,到了琴湖边上,再往前走两百多步,向右进去,叫什么我忘了,反正你注意看招牌呗,不过你这会儿去说不定已经卖完了!好多人买呢!”
  温容直一听这话更着急了,连忙一撩袍摆蹦出来:“那我先去一趟!可不能卖完了!”说着就带着长随匆匆走了。
  见他走远,谭玄才转回头对他一笑,朝着温容直走远的背影挤了挤眼:“读书人!”
  谢白城也不禁抿唇笑了一下,这个温公子,看起来挺精明的,怎么给谭玄三言两语就支派走了?
  谭玄看着他的笑,真是如春水映梨花,不禁微微有些失神,过了片刻才温声问:“回去吧?”
  谢白城低头不语了片刻,最后慢慢地、温顺地点了点头,跟在谭玄身后,走回了松风竹韵的门楣下。
  第166章
  谭玄领着他一路走回了第二进院子的书房。
  书房里跟以前不大一样了,架上多了不少书,桌上摆了笔墨纸砚——不是以前那种普普通通、能用就好的类型,而是古朴典雅、一看就很有来历的那种。
  谭玄见他盯着看,干笑了一下,用手一比划:“温容直的。”
  谢白城也猜到了,只把眼睫垂了下去。这个温公子,俨然把明珠巷当自己的一方天地了,但人家原主人都没什么话说,他这个不相干的外客说什么。
  谭玄却有些局促,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两手比了个圈:“这进院子就暂时给他和他带来的人住……我还住后面。”他觑了一眼谢白城的神色,又连忙补充,“不过他也不会住多久的,过段日子就该去他叔父那里了。”
  谢白城还是没说话,谭玄也不知该说什么,气氛一时就冷清了下来,只听见外面仆役搬东西的声响。
  “我想明白了。”谢白城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声音略有一点艰涩,“……是我不好,来给你赔不是了。”
  “不了不了!”谭玄却慌忙摆手,然后低头叹了口气,“……我也有不对。不该那样说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一时间……本来遇见你真的很高兴的,是我不好。”
  这还是谢白城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明明个子那样高的一个人,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般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哪里还有半点之前教训他时的威风模样?
  他不禁有些好笑,心说你也有今天?脸上却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道:“真的?你是特意去寻我的吗?”
  谭玄道:“……我倒没想过能正好遇见你。你怎么一个人在灿锦园?”
  谢白城一脸轻松地道:“就忽然想去看看。海棠花落了,倒也算是个清净去处。”
  谭玄笑了一下:“所以咱们还真是挺有缘分的!”
  谢白城没接他的话,只转了一圈眼珠,望了望屋里的陈设。桌椅还是那套桌椅,他还清楚地记得他和谭玄怎么分坐两旁说话,丁伯怎么送来糕点。可惜,这里却归别的人了。
  “我不是要摆架子,也不是要侮辱你……”
  “我知道!”他话未说完,谭玄就打断了他。
  他看了谭玄一眼,这家伙的脸居然有点红。呵,这会儿怎么这么老实了?
  但他当然不会再落井下石,他谢白城可是个厚道人,他被莫名其妙地抛下一年多,刚刚还平白又生一场气,让这家伙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也是应该的。
  “常岳和丁伯呢?有没有跟你一道来?”
  谭玄忙道:“我们有匹马来的路上生病了,常岳请大夫去了,丁伯出去采买食材去了。”
  听到自己熟悉的两人也都来了,谢白城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谭玄却忽然道:“对了,我还有东西送给你!”
  谢白城不禁好奇侧目,谭玄叫他等一会儿,自己则匆匆出去了,不多会工夫,捧回来一只竹篾箱子,往桌上一放。
  “什么东西?”谢白城问,瞧着还挺沉的。
  “你打开看看。”谭玄脸上带着兴致勃勃的微笑向他示意。
  谢白城依言走过去,打开锁头,揭开箱盖一看,里面放着两册书,还有四只小瓷坛子。他拿起册子一翻,内页居然密密麻麻抄录的都是菜谱。
  谭玄在旁笑道:“衡都到越州路途遥远,吃的也带不过来,我就找人搜集了不少衡都酒楼里有名的菜肴和点心的方子,你可以拿回去叫人照着做。”他说着又往那四只小坛子一努嘴,“这是衡都有名的朱记蜜饯果,选了四样带给你尝尝。宫里也上他家买的,该是不错。”
  谢白城瞧着手里的册子,抄录得清清爽爽,还一一标明了出处,那四只小瓷坛也俱是精美,一路从衡都跨越千里,颠簸而来,却还崭新如初。
  不说这份礼物值多少价钱,倒难得是别人的这份用心。
  他这会儿便一点也不气了,把册子合上捂在心口,对着谭玄又如初一般地亲亲热热地笑了笑:“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