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倒叫江修硬生生将暗暗准备的说辞给咽了回去。
  他有些怔松,头一回觉得这徐家人变得有趣起来。
  于是他咧开嘴笑一笑,胡乱行了个礼,挨个叫了长辈,与先前的说辞一样,只说没有下回了。
  .
  没过几日,刀刮似的冷风消散,天空升起一轮刺目璀璨的红日。
  深知与徐怀霜在短时间内难以换回,江修糊弄妙青替他写了封信送给她那位闺中好友崔鹿清,不料得到的回信却是崔鹿清染了风寒,正关在家中养病,此事在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搁下。
  一朝变作大家闺秀,江修很是百无聊赖,便将府中那打理得精致耀眼的园子逛了无数遍,时不时做做假模样,翻阅徐怀霜平日里看阅览的书籍,赏一赏她写的字。
  甚至翻出她许久未吹过的笛子,蹲在门槛边尽情吹了一首旁人听不懂的曲子。
  这日吹累了,便撑着膝盖起身,反剪着两条胳膊,抬脸盯着青瓦上的潋滟日光瞧。
  江修不叫妙仪妙青近身伺候,两个婢女虽暗暗嘀咕,却也没说什么。
  近来花圃新运进许多新的品种,管着栽种的婢女染了风寒,这婢女恰恰与妙仪关系密切,妙仪见好友生病,花圃里的活给落下了,便问江修能不能去帮衬几番,江修自是应了下来。
  可妙仪从来就是在四姑娘身边做些轻松的活计,往那花圃里接连跑了几日,再回雨霁院时,嘴里的喘气声便一日高过一日。
  “累啊......”正过午晌不久,妙仪抖着发颤的两条腿回来,便见江修盯着屋顶瞧,于是问道:“姑娘,您瞧什么呢?”
  江修觉着无趣,正发着呆,旋身一回望,就见妙仪大冬日的鬓发尽湿,两条腿哆嗦着往他这头来,他一时乐了,问:“你那好姊妹还没好?”
  言讫又连连啧声,提着碍事的裙摆绕着妙仪转了个圈,鄙夷道:“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点,不如......”
  话语陡地顿住,江修憋不住弯起唇。
  对啊!这四房的各位主子个个软胳膊软腿,连带着婢女也是软的,妙仪妙青的力气虽跟牛一般,却到底也是女娘,不够强悍。
  他是何人呐?他可是能统领虎虎山一众山匪的老大!何不将这四房上上下下都操练起来?
  今日就从他这儿开始!
  他行事极快,近乎是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嘴里便下了命令,“妙仪,你去!喊妙青来,我有事吩咐你二人!”
  往日姑娘这幅模样,多半也是吩咐些外出采买纸笔的琐碎之事,妙仪没做多想,匆匆将妙青给喊来了。
  “......操练?”妙青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话,顿足在天光下,歪着脑袋瞧江修。
  江修笑吟吟点头,寻来襻膊挽起袖摆,旋身蜇进小厨房,捧了些结实的斗笠碗出来。
  他一面低头分配碗,一面吩咐道:“别愣着,我这是为你们好,你看看妙仪,往花圃去了几日,脸白得跟失了魂似的,都是身体太虚才这样,信我的准没错!去,妙青,把院里的人都喊来!”
  俄延半晌,他稳当立在院子里,脑袋上倒扣着斗笠碗,双手捧着盛满水的小碗。
  虽说双腿岔开着稍稍有些发颤,拉扯肌肉带来的酸痛感却熟悉得令他近乎亢奋,眼底也满是兴奋之色,“看见没!就照着我这样练!妙仪,尤其是你,你就照着我的来,保管你往后不再喊累!什么花圃草圃你都能待上个三天三夜!”
  妙仪呆怔在原地,嘴唇微张。
  好半晌才抖着下颌去与妙青小声咬耳。
  “......妙青,我觉得姑娘疯了,要不咱们瞒着府里给姑娘请个郎中来瞧瞧吧?”
  第12章 []军营聪敏如她
  “妙仪!”
  “怎能如此说姑娘?”
  妙青虽拧着两条细眉,眼眉间渐露对妙仪言语的不赞同,却也心虚往江修那头暗窥一眼,声音逐渐小了。
  不待她去深思,江修那厢见没动静,复扬声催促,“一个个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
  妙青只得摁下心内一丝莫须有的古怪感觉,匆匆拉着妙仪往那头去,妙仪由她拽着,另一只手却腾出来紧紧攀着树干,低呼道:“你还真去?”
  妙青半嗔半怒瞪她一眼,妙仪挣扎不过,只好努努能挂油壶的嘴皮子,不情不愿跟着妙青行至江修身前。
  于是几晌过去,便见雨霁院伺候的婢女们由着妙青妙仪打头阵,都学着江修的模样,脑袋上斜斜顶个斗笠碗。
  好些个二等婢女觉着有趣,起先还笑嘻嘻,待得两条胳膊与两条腿轻而易举化作将要瘫软的水时,适才哭丧着脸,才晓得这里头的厉害。
  妙青妙仪身为一等婢女,不愿叫下头的婢女们瞧了笑话,咬牙在前头硬扛着,妙仪本就哆嗦的腿益发加重,摆得裙边都跟着轻颤。
  恰恰好,青瓦上照来的天光一霎晃眼,妙仪一个不慎眯起眼睛,脑袋轻轻一晃,顶上的斗笠碗眼瞧着就要往下落!
  妙仪一声惊呼,“要掉了要掉了!”
  意料之中的跌碎声没响起,妙仪愣愣看着自家姑娘轻而易举就将头顶上的斗笠碗搁在一旁,旋即以她从未见识过的速度向她奔来,赶着稳当接住了她将要落地的那个斗笠碗。
  这厢婢女们还在怔愣,却见姑娘蹙紧柳叶做的一双眉,来来回回扫量她们,不一时便暗自嘀咕道:“这才半刻钟就不行了?再加一刻钟吧......”
  妙仪大骇,同妙青诧然对视,忙哭着喊:“姑娘!再、再加一刻钟?奴婢真的受不住了!”
  自家姑娘旋裙望来的神情却有些古怪,愈是往这头走来,愈是笑得令人头皮发麻,“妙仪,你看,妙青都没说什么呢,你和妙青都是这院里管事的,难道你想让她们觉得你不行?”
  妙仪心中咯噔几声,偏头去瞧强行忍耐着、一声不吭的妙青,心里一股不服输的劲莫名其妙冒出来,陡地将手中的小碗一握,咬牙喊道:“我!行!”
  江修盯着这明显受用激将法的婢女,暗暗发笑,遂将袖摆捋得更高,朝院子里的婢女们喊:“今日是头一回操练,不便练得太久,免得你们第二日倒在榻上起不来,这样,就照方才说的,再加练一刻钟!”
  “未能坚持下去的,明日多练半刻!”
  “能坚持下去的......”
  他复又将斗笠碗顶回脑袋上,眼眉弯弯,唇畔那抹放肆的笑容更甚,“今夜我就请大家吃珍膳阁的点心!”
  .
  自那夜心虚朝任玄与朱岳撒下违心谎言,徐怀霜接连几日都被亢奋起来的二人拉拽着寻外头的宅邸。
  洄南巷这座府邸到底是江修独有的将军府,又是官家御赐。
  从前在虎虎山,任玄与朱岳同江修关系密切,如今江修翻身农奴把歌唱,做了将军,二人也跟着沾光做了个小小的副将,那模样自然便端了起来。
  又陡地听说大当家有了爱慕的女娘。
  任玄不免幻想大当家迎娶那位姑娘的场景,当即便一拍脑袋,勾过朱岳的脖颈,连连声称不好再死乞白赖在将军府了。
  虽说徐怀霜在盛都活了许多年,对看宅一事到底算不得精通,任玄与朱岳不是觉得这家贵了,便是觉得那家领着看房的牙人说话拈酸怪气。
  最终还是徐怀霜稍作思衬,将目光掠至府中的胡管事,给他温声细语问上一通,摸清里头的门道后,适才将二人的宅邸购置妥当。
  那日都以为谢鄞遇刺,不知谢鄞回宫是如何与恒文帝交代此事的,五城兵马司没有半丝动静,更无探查那日刺客身份之意。
  徐怀霜暗暗在心内盘算着,谢鄞与她共同游街,即便谢鄞未受惊,她于礼也该登门探视一番。
  这日徐怀霜正看望谢鄞回府,途中路过护城河边的食肆,便指了几只烧鹅打包,一并带给了胡管事,叫他给小厮分一分,冬日里冷,吃过烧鹅,喝点热酒,倒也舒坦极了。
  先前江修攀爬进府,与她商议
  时,便说府中暂且就这几个小厮也无妨,索性他又不在府中。
  只是瞧她到底是个女儿家,他便问她要不要买个婢女来伺候。
  彼时徐怀霜只垂眼盯着这具男人身体瞧,旋即摆摆头说不要,她能独自一个人应对。
  于是这日她独自在前厅用过午膳,胡管事便从廊下拐来,走近温声道:“将军,任副将来了,说有事找您。”
  徐怀霜眼睫稍垂,搁置了手中腾腾冒着热气的杯盏,轻轻扯唇一笑,“好,我出去。”
  走过垂花门,但见任玄披着盔甲,一眼望去便知晓是准备往军营里去。
  他见了怀霜,忙几步行至她身前,架着她的胳膊往外拖!
  “你先前的病早就好了吧?军营里那些到底是你的兵,你成日交给我们训算个怎么回事?”
  徐怀霜被拖得趔趄,忙启声打断,“停,先停下。”
  见他步履不停,徐怀霜急切起来,顾不得礼数,直呼其名讳,“任玄!给我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