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过我们还有事,改天再来和叔叔阿姨聊天。”
  “好好好,你们去忙吧!”
  江朗几乎是拽着陆燃落荒而逃。
  陆燃陪他快步走了好几百米,江朗的速度才慢慢慢了下来,不过也已经走到他们那辆越野车旁边了,他们俩干脆坐回了车上,江朗本来下意识要往驾驶座坐——他和陆燃出来的时候,一直是他开车,他知道陆燃不喜欢开车,考了驾照之后也很少用——却被陆燃一挥手赶去了副驾驶。
  于是他知道陆燃看出了自己的心神不宁。
  当然他的心神不宁很好看出来,估计只有瞎子才能看不出来。
  “你说……”江朗苦笑了一下,“我们能说服他们都去注册个《神域》账号吗?”
  陆燃没回答。
  江朗叹了口气。
  陆燃:“你为什么选择去c市进入末世而不是回自己家。”
  这是个问题,但也不是个问题,应该说……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江朗头疼地抓了抓脑袋。
  “我不知道,其实我也知道回来的话,或许能救下更多我认识的人,是啊,c市后来死伤率惊人,但是那毕竟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我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虽然听起来不太好,但人确实会更想救自己认识的人吧,救一个认识的人可能要比救一百个不认识的人都要重要。”
  “但是……但是……但是我没法救下他们所有人,如果我回来的话,我注定要杀死很多认识的人。”
  “……我不知道,我一想到我有办法让他们活下来,但是又说服不了他们去那么做,我就——”
  “而且陆燃,你知道吗?初期的污染物和他们变成污染物之前的样子有非常高的相似度,他们不是直接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而是会保留大部分曾经的五官和身形!”
  “杀不认识的污染物没什么好下不了手的,但是万一那个人我认识该怎么办呢?”
  “我没法面对这种情况,我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你跟我去了c市,但其实真正的理由就是我没法面对熟悉的人,熟悉的城市进入末世的样子,我宁可不去想这里和这里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陆燃,我是一个很胆小很糟糕的人吗?”
  陆燃启动了汽车发动机,然后“嗖”得一下开了出去。
  “哇啊啊啊啊靠靠靠——陆燃你干啥!你要谋杀我吗?!你这是谋杀亲夫啊啊啊啊!”
  江朗一边大喊一边努力扒拉着手边的安全带,扒拉了半天好不容易扣上安全带,随后光速抓上了旁边的扶手,生怕自己慢一步就要车祸了。
  陆燃一脸平静地飙车,好像面前仪表盘上的车速就是个摆设,小镇上特有的奇葩路况也只是游戏里的一个难度上的变化而已。
  眼睁睁地看着陆燃一点车速不减地过了一个带水坑的弯之后,江朗感觉自己虽然活过了末世,但今天绝对要死在这了……然后陆燃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对他们没有责任。”
  “你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在这辆车上,自身难保但还还在想着怎么在这种状态下多拉几个人上车。”
  “江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再责怪自己。”
  江朗:“好好好好,好好好,哥们很感激你突然想到要给我做心理疏导,但是咱们能先把车停了再灌鸡汤吗?我的心脏真的不行了啊啊啊啊——”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是陆燃将车甩到了路旁停下。
  “呼——呼——”
  “我刚刚真以为我要去见我爸妈了……陆燃你不是不开车吗?丫的你车开得这么好还天天要我车接车送,你这是在压榨长工!我要抗议!”
  江朗扶着车门,猛猛呼吸新鲜空气,他曾经以为自己不晕车,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他没坐过陆燃的车。
  一通吐槽之后,江朗耗尽了他的全部吐槽词汇量,然后他安静了一会儿,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陆燃:
  “谢谢。”
  谢谢你愿意说这番话。
  谢谢你肯定我的懦弱与无能为力。
  重来一次为他带来的远不止庆幸,能重来一次很好,他和陆燃能以更充足的准备进入末世很好,他能有机会去搞到复活道具保证陆燃这一次不会死很好,但是不止庆幸。
  重生带来的还有无能为力。
  只有他重生了,他却只能帮上一些人。
  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注定要在末日刚到来的那天就死去,甚至不是体面地死去,而是以化为污染物这种方式死去。
  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忘记这一点。
  第25章
  江朗从陆燃那一顿飙车中缓了过来之后,倒也没上车,而是就那么靠在了车身上——一会儿肯定还是他一路开回c市,先休息会儿。
  陆燃就站在他身边。
  “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陆燃突然说。
  江朗忍不住轻轻笑了两声:“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对吧?这是我们小学的时候每年来郊游的那座山呀,爬了整整六年诶……你居然只是有点眼熟。”
  陆燃耸了耸肩,他确实对记忆外物的细节不太在行。
  他看江朗差不多缓过来了,打开车门准备上车,但是江朗突然喊住了他。
  江朗的声音里有一点犹疑,也有一点期待。
  “陆燃……你觉得死亡是什么?”
  陆燃停下了自己拉开车门的手。
  死亡是什么?
  他不能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促使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是一件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以及这件事带来的原来他对待死亡的态度是“异常的”这一了悟。
  和江朗,或者说和其他大部分人不太一样,陆燃对生死的态度很小众。
  他并不觉得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江朗告诉他他在末日里死了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其实不是恐惧,而是——他居然是当着江朗的面死掉的,江朗肯定很难过。
  江朗已经面对了太多次亲人的离世,先是他父母,然后是照顾了他很久的奶奶,然后他就没有比较亲近的人了。
  他的死对江朗一定是巨大的打击,尤其是他们好不容易才见上面。
  但是除此以外,他对自己的死讯其实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波动。
  他没有所谓的厌世倾向,他只是单纯地……并不觉得生死有很重要的意义,而已。
  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特殊的。
  小孩子总以为自己的想法就是其他人所有的想法,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那时候他还没机会了解到其他人将生死看作重要的大事,直到死亡第一次出现在他身边。
  在他还小的时候,那时候,有个在福利院照顾了他们很久的阿姨去世了。
  那个阿姨一直很关照陆燃,因为她觉得陆燃很聪明,她觉得如果他能好好上学的话,一定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她帮了陆燃很多,尚且年幼的陆燃还没有赚钱的能力,学校虽然学费和学杂费全免,但是阿姨很担心他会因为别的原因辍学,比如穿得太破旧导致的小孩子间的嘲笑之类的,所以她一直尽己所能,让陆燃看上去不像个孤儿院出来的孩子。
  除此以外,她还私下跟陆燃的班主任说了陆燃的情况,希望她保密的前提下尽量照顾一下这个孩子。
  虽然保密这个要求在陆燃自己随口一句“我没有爸爸妈妈”中失去了意义,但是那个阿姨确实尽力为陆燃创设了一个对孤儿来说很难得的正常的上学环境。
  陆燃很感激她,他应该是很感激她的,他知道她看见他拿回来很好看的成绩单会很开心,所以尽量保证了每门课的满分。
  然后有一天,她死了。
  告知他她的死讯的,是他的班主任。
  那时候,他的班主任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表情地把他从教室里叫了出来,反复措辞,反复调整自己的表情之后,终于对他说出了这个消息。
  陆燃的反应却只是:“哦,好的,我知道了。”
  班主任愣了一下,她以为陆燃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或是太过难过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于是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难过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如果你想哭的话,哭出来也是没关系的,这里是办公室,不会有别的同学看见的。”
  陆燃困惑地看了他的老师一眼:“不,我不想哭。”
  “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死亡的意思是,你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陆燃不明白,既然她决定不管怎么样都要向他解释,那么一开始为什么要问他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
  他一直都很清楚死亡这两个字的含义。
  于是,班主任的脸上就不再是那种小心翼翼怕他难过,怕不小心戳中他伤疤的表情了,而是一种纯然的困惑。
  这种困惑后来还出现在了其他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