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周崇华痛苦地用头撞地,发出含糊的口水音。这个问题,已经让他难以抉择梦魇和回答哪个更糟糕了。
  但是长青提问时就留了心眼,问题也不需要周崇华回答,他的表现就已经能够说明一切。
  长青嘴角嗤着笑,却不近人情地问到下一个问题:“四个月前,康村那批货为什么你隔了快五天才录入系统?”
  长青这个问题是替屈黎问的。
  康村那批赝品因为录入时间太迟,落到了屈黎手上,成为屈黎撕开文物局腐朽面目的引子。
  但经过卓朗寨一行后,屈黎一直担忧。他再想该是什么样的缘故,会让这群谨慎到了极致的人留下如此大的把柄?
  想的这几日不见笑意,愈发松不开眉头。
  周崇华的反应更加诡异,像是陷入死寂,唯有身体仍在痛苦地蜷缩,但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仿佛极度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周崇华,不说话就一辈子待在里面吧。”长青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让周崇华如此难做,反而更起了好奇。
  他们可没那么多时间等待。
  第65章
  长青眼神一黯,再度拿出那香,装在一个手指结大小的玻璃瓶中,他屏息将其凑到了周崇华鼻尖。
  不出数秒,周崇华的汗水便将地毯蹭出一个深色的人形。他宛如被囚禁于狭小笼中的野兽,痛苦地挣扎于躯壳内,发出嘶吼。
  长青几乎有些不忍心,撇开了视线:“回答我。”
  “唔唔啊呃——”周崇华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
  长青听不懂,他盯着身侧透明的展柜,与其中那须臾壁画中的古怪小人对视。豆大的眼睛,用的是不涂一块当做高光的古老的画法,倒还活灵活现。
  耳侧,周崇华哀嚎着,只过了瞬息,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之久。终于,他嚎叫到筋疲力尽,整个人瘫在地上。
  他受不了梦魇的痛苦,汗如雨下,断断续续地开口说道:
  “因为你……”
  长青瞬间身体一震。
  “你去了他那古董行……来不及转移了。”
  四个月前,和屈黎的一通电话后,他只身来到康江,推开了老张古董行的铁门。
  一切都对上了,原来如此。
  长青蓦地回头看向屈黎,两人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异。
  原来是他们打乱了张行转移赝品赃款的计划,才导致这伙人露出了马脚。
  原来命运的齿轮早在他抵达白泽街那天就开始了运转。
  长青迟钝地咽了口唾沫,却喉口发紧,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猛然起身后退数步,死死盯着地上的周崇华。
  ——噔噔噔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然由远及近地传来,整个地毯的灰尘都随之飞扬震动。
  几束白光扫过眼睛,长青恍然抬起头,看到玻璃门外憧憧的人影。
  “都不准动!”全副武装的人群突破玻璃,直接撞了进来。
  灯亮了。
  照亮长青苍白的脸。
  “是我们举报的。”屈黎自身后走上前,拿出证件。
  调查局的人仔细检查过证件,再三确认过屈黎和长青的姓名后,才收了武器。
  他们围着开始检查起周崇华的状况,似乎有些束手无措。
  “他好像被自己的梦魇困住了。”长青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平静的诚恳:“他想攻击我们,却误吸入了他自己的粉末。”
  调查局,带头的人眉头紧锁,意味深长地扫了几眼长青,谢过这条线索。
  “好了,麻烦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把周崇华押去调查局。”
  *
  三辆武装车行驶于高速。
  第一辆开道,第二辆关着周崇华,第三辆则坐着长青和屈黎。
  他们不是嫌疑人,不用坐在监网后头,各自在后排坐了一张椅子。
  长青望着窗外出神。
  路边的景色愈发荒凉,车内寂静,只能听到暖风运转的呼呼声。
  突然,长青耳朵一动,刚听到几声突兀的电流杂音,就见前排武装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对讲机。
  “这里三车,二车你们那边有什么事?”
  对面嘶嘶滋啦地响了好一会,隐隐约约说了什么。
  长青手心无端冒汗,后背靠得很不舒服,他坐立难安地前倾身子,似乎是想听清对面的话。
  “嘶滋这有……倒计……”
  透过后视镜,长青看到前排的人面色变得很疑惑。
  “这里三车,二车再说——”
  “砰!”
  话还未说完,一声巨响猛地自前方传来,音波带着气波将他们整辆车推向路边。
  长青只觉身体被一股巨力死死按在了车上,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嘴巴。
  耳膜在一片嗡鸣后陷入死寂,只有隐约的轮胎摩擦声刺痛着他的神经,牵连起他的心跳。
  而当一口裹挟着硝烟气的空气被吸入肺中,长青再度恢复身体知觉后,他脑中陡然闪过一道白光,明白了那电流后的话——
  “这有倒计时……”
  炸弹倒计时。
  “铁壁”武装车直直撞开了高速护栏,撞折一棵路旁的树后才被树干截停。
  长青一侧的窗户已经完全破裂,他缓过神,反手从外面开了车门,踉跄着下了车。
  身体很轻,他没感觉到痛,只是风吹得有些凉。
  眼前的一切都染着血色重影,长青看着路中央那爆炸后,被黑焦涂满的车辆残骸,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越靠近,血腥、焦煳和硝烟味道就越刺鼻。
  长青弯腰,扒拉开明显是车门的铁框架,眯眼去看里面。
  那被铁丝网框着的最后排,更是漆黑一片,爆炸大概就是发自这里。
  而周崇华不见踪影。
  死了?
  长青沉重地喘着气,好似闻到了自己嘴里弥漫的血腥气。
  他不能破坏现场,但是看不到周崇华的人或尸体都叫他放心不下。
  没有,还是没有。
  全是灰,只恐怕是人是物在此刻都变成了灰。
  “长青!”
  长青猛地被拉出了车体,他被阳光刺得一下子睁不开眼。
  再恢复视线,面前赫然站着一个暴怒的男人:“爆炸点都没有排除你就靠近,不要命了!”
  “屈黎,周崇华不见了。”长青摇了摇脑袋,沉沉说道。
  屈黎却不再说话,咬着牙压着怒火,拉过长青的手。
  长青眼角微跳,发觉屈黎的手在抖,他一言不发的任屈黎将他拉到了安全位置。
  “痛不痛?”屈黎问。
  痛?
  “不痛。”长青飞快回答。
  他是真不痛,但顺着屈黎的目光而下,他才看见自己身上都是血。
  蜿蜒的血附着在皮肤上,没有干,说明伤口还在。
  长青拧着眉头,旋即从手臂上扯出一小块玻璃碎渣。
  他说呢,他这侧的玻璃怎么碎得如此干净,原来是全飞他身上了。给他衣服刮得稀烂,呼啦啦漏风。
  屈黎很重地叹了口气,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件外套,给长青裹上了。“别动,等救护车来处理玻璃行吗?”
  长青眨了眨眼睫,低头嗯了声。
  爆炸发生得过于突然,所有人都负伤,二车更是全军覆没,但是眼下没有人来得及伤感。
  在等救护车到的这段时间里,长青说不上发呆,但是神思总是飘在外头,像一盘沙聚不起来。
  唯一摸得着的沙盘,是一个念头:“周崇华真的死了?”
  死得太突然,也太轻易了。
  夜幕渐沉,当晚霞渐退至山头时,救援总算到了。长青虽然看起来成了个血人,但受的伤不重,医生在现场很快给他清理干净了玻璃碴子。
  一时间无人管他,长青站在逐渐猖狂的夜风中,听到身后压抑呜咽的抽泣。
  当爆炸的惊慌散去后,悲伤才堪堪涌上心头,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长青攥着手心,强制自己不回头。
  从和张行纠纠缠缠这段日子开始到现在,真的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
  虽然一直知道张行眼里没有人命可言,但每次看到他毫不手软的除掉同谋,并连带杀死一批无辜的人时,长青还是会不由得胆寒。
  而这一幕,和林季良死去的那日也没什么不同。只可怜这些无辜的公务人员,被深渊连累,湮灭于火光中。
  爆炸现场已经被警戒线包围,许多痕鉴在里面进进出出。蓝红色的警灯交错,晃亮半边夜空。
  屈黎逆着警灯挤出警戒线,大步跑到长青面前,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全身打量了个遍:“怎么出来了?伤口包扎了吗?”
  长青被按得吸了口气。
  屈黎立刻松开了手。
  “都取完了,不严重。”长青透过屈黎的肩望去,眼波被光分割得支离破碎:“他真的死了吗?”
  屈黎一哽,瞬息间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