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绝不怀疑自己眼花,四下张望的瞬间,又看到右手侧的连廊库房里,闪过一个黑影。
  男人发了疯似的追过去
  狭窄库房弯弯绕绕,重物堆积如山。
  姜砚一边跑,一边不停地被磕绊到。
  他眼侧光影若隐若现,迅速闪过。
  小狐狸的背影也在月光下,明明暗暗,真真假假,光怪陆离,仿若幻境。
  直到坚定抓住那只手。
  男人才低声沉吟他的姓名。
  “温书眠。”
  你既来了,又为何要逃。
  莫不是还在伤心那日,我放开你的手,推你重回十八层地狱?
  可至那日后。
  我的心,竟也是痛的。
  第26章
  姜砚情绪变化明显,在意温书眠的心情,今时不同往日。
  从园区住宿楼,到集装箱的铁皮仓库里,短短数十步,跑出了这一生的颠沛流离。
  狭窄黑暗处晃动的身影,像是眨眼就会消失的幻术。
  温书眠手臂纤细,被人握住,再用力拽回。
  背脊后仰时,砸出“哐”地声闷响。
  本该撞在集装箱的肩胛骨,被人用掌心护住,丝毫没觉得疼。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仓皇混乱间,姜砚迫切抓他的手,拼命按住。
  半边身子埋进阴影里,根根分明的指节收紧,不肯松开,心头却钝钝发痛。
  自己天生嘴笨,说不来那些哄人宽心的话。
  倒是下意识的反应快过大脑,身体抢先一步,果断伸手,将其拦下。
  温书眠的出现,猝不及防。
  在这潮湿拥挤的罪恶厂房里,如黄粱一梦、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生死关头做出那样的抉择,即便事后看清心意,也显得这样感情升温的久别重逢,格外不合时宜。
  却又不知该如何剖白。
  “此前的事,我无从辩解,害你再落到他的手里,是我罪该万死。”
  男人指节砸进缝隙里,红肿充血,微微屈起,自己从未如此,以前只觉得那狐狸娇气。
  谁料如今动了情,连对方眉眼微蹙,都跟着揪心起来,哪里还舍得让他再受别的伤。
  从耳后抚来的掌心灼热,混着湿冷夜雨的铁锈气,让温书眠流转的眼波,微微颤动。
  他不该来,尤其意识到素日里铜墙铁壁的男人,在伤害造成之后,心脏忽然朝他裂开一条细缝。
  温书眠雾蒙蒙的眼,在察觉那样奢侈的保护,忽然间以这样愧疚的形式出现。
  他的情绪猛然变得激动,几乎调动全身力气,想要推开。
  “不,你没错。”
  “生死攸关的当口,拿我去换沈郁,是你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没有之一。”
  “你不愧对沈家的养育之恩、不愧对国|家|社|会对你的信任和栽培、不愧对自己胸前的警徽,”
  “我不怪你。”
  “但我唯独不明白,既然我都已经当你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必须拿我的项上人头,才能算你的一等功?”
  “在境内留给你的u盘,就是我用来傍身的唯一物证,再没有别的了。”
  “那颗粉钻,你要是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卖掉,够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这已经是枪林弹雨、颠沛流离,从未安稳过的我,能为你设想出来的全部后路。”
  “这样都还不够吗?”
  “就一定要对我赶尽杀绝,看着我不得好死,你才能舒心,才能满意?”
  温书眠手捂心口,止住那痛,他字字泣血,热泪滚烫,自己从未被人坚定选择。
  要避开同床共枕的皮克斯及其耳目,走这一趟,几乎是把命给豁出去。
  连控诉的嗓音,都要反复压制,不敢提高分贝,害怕隔墙有耳,惊动旁人。
  断线珍珠一样的伤心泪,小湖泊似得,积满男人掌心,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姜砚随着他,心头闷闷的难受,又要手忙脚乱,替人擦泪。
  那连串的水晶珠子,越掉越凶,越抹越多,急得男人不知如何是好,手脚全都僵住。
  温书眠嘴硬,理智上认可、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实际上因为这样的结局,却又伤心的不成样子,字字句句都在控诉对方狠心绝情。
  男人无措,连素日里平整的黑色冲锋衣袖口,都被拽出几条生硬的指痕。
  “你走,现在就走。”
  “去过你前程万里的安稳日子,永远别回来。”
  “别往后看。”
  姜砚被人推搡着往外,脚步却坚定不移,直直对着温书眠所在的方向。
  他从出生至今,情史空白,不懂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只在心里明白,这种情况,自己绝不能离开。
  温书眠此时此刻,对他的出现,抵触情绪异常严重。
  从最开始的质问、控诉、再到后来带着私心的放肆骄纵,通通都被人照单全收。
  姜砚前后态度,变化明显,任谁都能察觉,那男人此前是发自内心的厌他、烦他……
  正眼都不稀得来瞧,更别说耐着性子要哄,就算稍有不满,也得发作,恶狠狠指着他,责备呵斥,把人扔在原地,不做理会。
  温书眠恨这造化弄人,自己哭的没有力气。
  手指紧攥着那男人的衣襟,一下一下,埋怨着捶打他的肩头。
  “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你现在回来,又有什么用?”
  就算心意转变,怜悯他的遭遇,也挑的不是时候。
  皮克斯折返归家,哪怕现下,自己能生出一双翱翔天际的鹰翼,也永远飞不出这半尺牢笼。
  他没机会走了,再也没有了。
  狐狸心已死,逐渐脱了力气。
  挣扎的幅度减小,全靠姜砚托着他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肢,才没有彻底跌坐下去。
  泛红的眼底满是破碎,湿漉漉的鼻尖,我见犹怜,两颊都蕴起一层浅淡的粉。
  姜砚双手捧住温书眠的脸侧,像托着什么贵重珍宝,满眼心疼又细致地,用指腹将他的泪水和汗意,一点一点,全部擦拭干净。
  “你的问题太多,我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始回答。”
  “但绝不是一时脑热,不管不顾,就要回头。”
  “在决心返程之前,我也仔细想过,不论u盘,皮克斯,还是你们口中那些唾手可得的未来、前程。”
  “都不是必要的理由。”
  “我羞于启齿,自幼父母被毒贩所害,承了沈家恩情,茍活至今,本该一心报仇雪恨。”
  “可如今,那处,竟又平白多出一人……”
  还是从毒贩窝里挤进来的。
  这件事情,导致姜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说服自己,甚至不知何时开始。
  只从失去后,才发现自己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不对,他心如刀绞、患得患失、像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尤其温书眠在自己手中,被推出去,那不可置信,又绝望闭眼的模样,像一把刀子。
  日夜不断、循环反复地狠狠插在他的心口,血流不止。
  “我原先卑鄙地不愿承认。”
  “又自私地选择要在这个节骨眼说给你听。”
  “对不起。”
  “温书眠,我爱你。”
  男人嗓音沙哑、低沉,一字一顿,呼吸间尽是流动的潮湿热气。
  他目光微垂,视线游走在对方眼眸,额头与那狐狸紧贴着,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这样心意相通的亲昵。
  尤其对方温顺,任由他胡来,这也导致自己某方面求偶的本能,愈发强烈。
  姜砚指节向下,处在失控边缘,又要努力调整呼吸。
  他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料子,用力按住那清瘦温热的腰线。
  一寸一寸,丈量他的骨骼。
  温书眠眸色清浅,耳鸣严重,从姜砚出现的那一刻起,自己便早有预料。
  只在亲耳听闻,那男人与自我意识斗争结束后的结果,一时之间,也有些迷茫自己剩余的情绪里,更多的到底应该是震惊,还是心痛?
  “可是皮克斯回来,我们没机会了。”
  他怎会不愿,但又无力抗争,只瞥一眼,对方难得的不规矩。
  前半生所经历的全部苦难,让温书眠在每一个重大转折点前,都无法轻易做出任何不理智的决定。
  满脑子尖锐的枪声,猩红刺目、流淌满地的鲜血。
  以及站在自己身边,一个又一个倒下的亲近之人,下场无不惨烈。
  温书眠倏地抓住姜砚手指。
  “我没想过你会回来。”
  “但既然你肯来,刚才那番话,无论真假,我都相信。”
  “也不再有什么好遗憾的。”
  “我与你相同,又与你不同。”
  “自幼被拐,失去双亲,只能茍活在这毒窝里。”
  “满身淤泥,洗不干净。”
  “和皮克斯的联系千丝万缕,外界看我们都是蛇鼠一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