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因此,他没有点烛火,独自一人入了内室。
  床上躺着个人,彭继文站在床边,良久才问:“夫人,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白如意没吭声。
  “夫人,我知道你没睡。”彭继文蹲在床前,双手抱头揪着发。
  这个兴安府威严至极,说一不二的彭大人,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脆弱:“那是我大哥,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警告了他,可他……”
  他顿了顿,“事情应该不是他干的,回头我就把姓万的赶走。”
  白如意确实没睡,她哭了许久,泪水不知不觉间都干了,只有湿润了的枕头表明她先前哭过,闻言开口:“再这么下去,你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彭继文沉默下来。
  “睡吧。”白如意长长叹口气,“临近年关,衙门事多,别让这些小事费了你的心神。”
  彭继文沉默许久,洗漱后躺上了床。
  夫妻俩各睡各的被窝,没再出声,彭继文临睡觉前,顺手将背对着自己的妻子揽入怀中。
  白如意没有挣扎,却在他睡熟以后翻了个身,翻出了他的怀抱,离他更远了些。
  那天过后,妯娌之间恢复了往日的客气,又隔两日,余红卿去正院陪白如意用膳时,看到她正坐在书案后翻看账册。
  “娘。”
  白如意见女儿到了,合上账本:“来了?”她示意门口的丫鬟上菜,起身走到桌旁。
  余红卿来了兴致,打开了账本。
  白如意乐了:“想学送礼?这里面的讲究多着,等到了京城,我再慢慢教你。”
  余红卿好奇问:“这是送给万家的礼物?”
  白如意没有多想,伸手开始指点女儿:“这是上次你祖母寿辰他们送来的礼,此次你大伯母的继母生辰,咱得回一份礼。”
  可是对方送来的礼物简单,样样都常见,并不贵重,反而是边上夹着的回礼单子,光是名目就要长一大截,且排在第一的是万寿缎。
  这种缎子是兴安府独有,有一家绸缎庄能将各种寿字印上缎子上,因为手艺独特,价钱居高不下,就这,还有价无市。
  光这一笔缎子,就能抵过万家送来的所有贺礼。
  余红卿一脸疑惑:“亲戚之间互相送礼,应该有来有往,除非是有求于对方。我们有求着万家吗?”
  白如意叹气:“是母亲觉得亏欠了大嫂,凡是送往万家的礼物,都会格外贵重些。”
  余红卿张口就来:“她亏欠她自己去还啊,拿二房的东西来还,这算什么?”
  “一家人,别计较这么多。”白如意语重心长,“能用银子买来和睦,是很划算的事。”
  余红卿讶然:“娘,你没吃过苦吧?”
  白如意人到中年,吃的苦都是旁人给的委屈,衣食住行上还真没被亏待过。
  她不在乎银子,不在乎万家占便宜。
  见女儿看傻子似的盯着自己,白如意一乐,伸手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当我是傻子?”她敲了敲那张礼单,“这上头的所有东西都是用公中的银子来采买,我才不会往里贴。”
  余红卿蹙眉:“再是公中,那也是阿爹赚的银子。”
  “不是。”白如意没有跟女儿说过家里的各种账,耐心解释,“大房赚不来银子,所有吃穿用度都有公中来拨,算起来,确实是公中吃亏,而事实上,家里的银钱有七成都来于三房,二房只有俸禄。”
  可话说回来,三房赚银子,那也是因为彭继文的官职,才能一路顺遂。
  白如意无奈:“卿娘,大户人家的账目分不清楚,要问三房愿不愿意,他们为了靠二房继续做生意,肯定是愿意的,若是问你阿爹……当年家中银子不丰,你大伯主动退了一步,没有去京城赶考,省了不少银子,这份情谊深厚,不能用银子衡量,你阿爹是心甘情愿照顾大房。”
  余红卿忍不住了:“你愿不愿意?”
  白如意看向女儿:“银子不是我赚的,我只是帮着安排一下,轮不着我不愿意。”
  余红卿蹙眉:“这……对吗?”
  她怎么觉得不对劲呢。
  “都是这么过的。”恰巧丫鬟摆好了饭菜,白如意从女儿手中合上账册,“用膳吧。”
  余红卿一边吃一边想,放下碗筷时终于想明白了:“难道各家的大小事都是男人商量了就作数,女人说了不算?也不用管女眷怎么想?”
  白如意一脸怅然。
  *
  四个姑娘一起学规矩,周嬷嬷特别严厉,四人学得生无可恋。
  这日下午,几人到了地方却被告知周嬷嬷得了风寒,嗓子不适,放她们歇半天。
  前前后后学了半个多月,突然一放松,几人都有些无所适从,能确定的是大家都很高兴。
  柳江如提议:“不如我们去假山处的梅林里走一走?听丫鬟说,梅花就要开了。”
  “要开,还没开。”彭宝儿不以为然,“花骨朵有什么好赏的?”
  “开了有开了的美,没开有没开的美嘛。”柳江如挽着彭月娇的胳膊,半真半假笑道,“我是客人,我说了算。自从搬入府里,你们还没认真陪过我呢,今儿必须随我走一趟。”
  彭月娇最近绷着一根弦,也觉得自己过于紧张,扭头看余红卿:“卿妹妹,去瞧瞧?”
  “走嘛走嘛!”柳江如看着弱柳扶风的模样,此时才显露了几分活泼。
  四人结伴,带上丫鬟一起,叽叽喳喳,一路上格外热闹。
  梅林里确实有了不少花骨朵,这一片梅林横跨了内外院,东面有湖,西面是假山。南面是去外院和客院的拱门。
  余红卿跟着几人走得不紧不慢,忽而瞅见了假山上隐约有天青色的人影晃动。
  天青色的披风府里几位公子都有,余红卿拿不准那假山上的是谁,见柳江如拽着两人兴致勃勃往假山上跑,她脚下一顿:“我想去看看湖。”
  柳江如头也不回,撒娇道:“先去假山嘛。”
  余红卿瞅她那模样,摸不清她是知道假山上有人故意去偶遇,还是真的想去假山上赏景。
  若是前者,点破假山上有人,那就毁了柳江如的算计。
  彭月娇若有所思:“卿妹妹,我陪你一起。”
  两人转身,柳江如也没挽留:“宝儿姐,我以前光听说假山上风景好,还没见识过。”
  彭月娇果断转身,往湖边走去。
  假山
  到湖边有好几条小道,其中有一条路铺了鹅卵石,那条路景致也最好,两人一路走,一路四处观望。
  “等到年后,咱们就要启程,卿娘,怕不怕?”
  余红卿刚来那会儿觉得彭府还行,现在想法变了:“不怕。”
  她好像走到哪儿都没有自己的家,到了兴安府,母亲对她很好。知道姐弟俩感情一般,她从不勉强姐弟俩相处,还故意错开了姐弟俩请安的时辰。
  余红卿来了这么久,和弟弟彭知礼见面的次数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此次离开兴安府,母亲会陪着她,她心里还真不觉得害怕。
  彭月娇摇头:“我也不怕,可能你没发现,我在府里的处境挺尴尬。”
  余红卿倒是听说过一些,自从退亲,彭月娇认认真真学规矩,抽空还练字看书。彭知书则大受打击,时不时就喝得烂醉。万氏母女觉得彭知书如此不成器都是被彭月娇给害了,有老夫人压着,两人不敢明着针对彭月娇,但私底下没少对她冷嘲热讽。
  “我巴不得赶紧过年,赶紧启程……哎呦……”
  她边走边说话,一个不小心脚下踩了空,整个人摔倒在地。
  余红卿和她的丫鬟忙上前去扶。
  “你怎么样?”
  彭月娇脸上带着几分痛苦之色,借着二人搀扶的力道起身,靠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有点疼,得看大夫才行。”
  彭月娇身边只有一个不太熟的丫鬟,原先伺候她的人被换掉了。
  这个丫鬟机灵,脑子聪明,如无意外,她以后会带这个叫吹雪的丫鬟入京。
  余红卿提议:“我去帮你叫大夫。”
  不是不能让丫鬟去请,而是最近彭月娇正在被大房针对,她的丫鬟去请大夫,大夫不会太上心。
  彭月娇挨了打也不喊痛的人,此时主动说要请大夫,肯定伤得不轻。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若真的伤得很重,到了启程的日子,可能就走不了了。
  比起彭宝儿和柳江如,余红卿更愿意和有分寸的彭月娇相处。
  余红卿带着盼春往湖边走去,从湖边一条小道越过去,直接就能到大夫所住的客院。
  主仆俩脚下飞快,入湖边那条小道时,看到有个丫鬟守在路口。
  彭府的丫鬟很多,这些丫鬟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上工,人家有轮值,下工之后,也可以去主子可能不出现的地方坐一坐。
  对于严苛的人家来说,这显得有些没规矩,但白如意觉得,丫鬟也是人,府中的景致无论赏不赏都摆在那儿,只要不影响主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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