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说,这个天城墙上冷吗?”
  和当年的御察司相较应当也不遑多让吧。
  看着自己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袍,木槿生没有犹豫地回他,“北境本就是极寒之地,如今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更兼城墙上风大,说是冰窟亦不为过。”
  叶渡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句,“好,那你让人今夜把他吊上去。”
  似乎没有过心,一切都是那么淡然。
  看着那道带着决绝的身影就这么远去,木槿生的面上显出万分错愕。
  那个他虽然没有明指,但很显然就是里面那位。
  旁人或许不知,但作为看着叶渡渊一点点从深渊爬出来的人,即便他对这两人之间的恩怨一知半解,却也对某些剪不断的情愫深有体会。
  只怕那人早晚有一天要后悔!
  “军师,那咱们现在按主上的吩咐去做吗?”
  天色渐暗,天边残阳透出一抹血红,煞是好看。
  以楚云峥那副模样,现在吊上去只怕是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木槿生最擅长揣度人心,只用了一瞬就做出了判断,“不急,你让人去准备热水和饭菜,避着点主上。”
  “这,怕是有违主上的意图。”
  刚刚的前车之鉴还在那儿摆着呢,这会儿任谁也不敢阳奉阴违。
  他的心只怕自己都看不清。
  木槿生苦笑一声,“按我说的做,有什么差池也有我担着,落不到你们头上。”
  这还是木槿生第一次认真地端详面前的人,确实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即便满身狼狈也挡不住那份淡然的气质。
  知道面前的人不是叶渡渊,楚云峥连眼眸都懒得抬,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直到那人解下了他手上的环锁,他才看了一眼。
  这是个很儒雅的青年人。
  “楚指挥使,吃些东西吧。”
  “是他的意思?”
  木槿生没有承认却也不曾否认,他的目光落在了虚空,沉默片刻还是开口,“等会儿换件厚点的里衣,今夜,主上想让你试试北境城墙外的风是否严寒。”
  或许只是一时意气没转过弯来。
  心绪流转之间楚云峥就明白了是何用意。
  这样的夜风,便是最温柔的绞杀。
  “好,若是他所愿,那楚某一试也无妨。”
  北境的夜比想象中的要冷上数倍,绳索生生地磨着腕骨,痛感却早被冻得麻木。意识一点点地抽离,楚云峥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在那个雪夜里,像他伸出手的稚子,那双手是那样的暖。
  阿渊,是你来接我了吗?
  这样的雪夜却还有一人,脱掉了甲胄和鹤氅,只着一身单衣就这么步入雪里,闭上眼睛去感受北境最彻骨的风。
  这样的罚,他也应当受着,为着那颗存了偏颇而难免不孝的心。
  但就在被冻透之前,一股暖意围了上来,叶渡渊下意识回头,看见的却不是心中第一个闪现的人。
  眼中的失落太过明显。
  木槿生忍着一丝心疼提点道,“将军这样的体魄冻上一夜最多高热一两日,但军医说那人脉象虚浮,内里亏空,这样的夜便能轻易夺人性命。”
  话音随着那件被他披上的锦被同时落地,叶渡渊的行动永远快过他的愧疚,人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第2章 罗刹
  盛宁五年,秋,九月飞雪,比往年要早两个月,钦天监言此为祥瑞,主大吉。
  “世子,您下来吧,夫人说您这个月要是再溜出去玩,她就把小的卖到酒楼去给人刷盘子,您行行好,就歇两日,很快就下个月了。”
  九福蹲在墙根儿边上小声规劝,肉肉的脸皱成一团,看着更喜庆了。
  叶渡渊斜坐在墙头上,嘴里叼了根他娘最宝贝的兰草,轻嗤一声,颇有些不顾旁人死活的意味,“那就去刷呗,你也该动动了,再说我娘可舍不得把你这个眼线给发卖了,乖,等爷回来给你带糖糕吃。”
  话音落地,高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再看时已没了少年的踪迹。
  永安公府的世子,京城小霸王,最是混不吝,唯一好的大概就是国公府规矩森严,不至于惯出个无视礼法的纨绔。
  “又偷跑出去了?”
  叶渡渊刚走,徐氏就听到了消息,这小子能一次次地跑,说到底也是她惯出来的。
  伺候的季嬷嬷是徐氏身边的老人了,端上一杯热茶,熟练地宽慰道,“世子年纪轻,爱玩也是有的,好在品行极佳,没什么大错,等边关战事结束,国公爷回来好好约束,总是会好的。”
  边境大齐与后辽这一仗打了三年,已近尾声,最近传闻迭起,都说国公爷即将大胜还朝。
  徐氏听完默默叹了口气,当年长子早逝,如今她就叶渡渊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了,舍不得苛责,可公府这偌大的门庭,总还是得由他来撑着。
  “罢了,只盼他能早些懂事吧。”
  云京繁盛,沿街叫卖的小贩,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颇有几分太平气象。
  但今上年岁浅,登基五年也不过堪堪十八,行事难免狂悖,不喜忠言,太和殿前常常有胡子花白的老大人要血溅殿前,以示忠贞。
  不过撞的人多了,就没有来者了。
  “听说了吗,昨天李尚书被抄了家,血溅的门头三尺,骇人得很。”
  “该,李家那大公子欺男霸女,抄的好。”
  “又是那位动的手,九月抄十户,不愧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罗刹恶鬼。”
  “小点声,不要命了,这也是咱们的能提的吗?”
  云京的消息流传的快,京中谁家落败谁家势起,不过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街边楼上茶肆袅袅烟起,一杯热茶自壶中倾泻而下,只可惜还没推至宾客面前就被半道截住,“有话直说,御察司事繁,不便久留。”
  氤氲温润的茶香水汽都不足以中和男人周身的冰冷,那是一种不好亲近的肃杀。
  江淮轻摇折扇,半倚窗边围栏,似笑非笑,“楚岑溪啊,楚岑溪,咱们相识日久,怎还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冷冰冰的,真是不枉罗刹之名,便是……”
  他本想再趁机调笑两句,却在对上那双沉静如冰的眸子时愕然失声,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哪怕两人是多年好友,他也还是怵楚云峥这张面无表情的脸,都说千金难买楚郎一笑,倒不是空穴来风。
  这么多年江淮就见姓楚的笑过两回,还都是托了叶家那位小世子的福。
  “行了,和你说正事,李秉义一死,总有人要来填户部尚书这个肥缺,与其让旁人得利,不如换一个好拿捏的人。”
  江家是太后的母家,小皇帝越来越难以掌控了,他们自然要安插自己的党羽。
  “江淮,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话我只当今日没听过。”楚云峥敛眸看向街边游走的商贩和絮叨着家长里短的百姓,声音里有淡淡的警告。
  他其实并不在意当今是谁家天下,龙椅上坐着的人是姓谢还是姓江,于他而言区别不大,但安生的日子他也并不想主动去破坏。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给小皇帝当刀?”
  御察司直属帝王,指挥使楚云峥更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帝王心腹,在云京说是只手遮天也不算太僭越。
  这样的宠臣,也就江淮敢这么一语中的地点明,荣宠之下,帝王需要的只是一把趁手的刀。
  “在云京,不想任人宰割就只能做这伤人利器,江淮,我没得选,亦没有不臣之心。”楚云峥缓和了语气。
  他自微末而起,所做所选也不过是想离梦境再近一点,其他的都不重要。
  话说到这里已然是没有继续的必要,可江淮一句话还是将他的步伐钉在了原地。
  “若有朝一日,你这把刀指向了你最想维护的人,又当如何?”
  打蛇打七寸,是人就会有软肋,楚云峥就算装得再无欲无求也不是真的没有七情六欲。
  “岑溪,别用看死物的眼神瞧我,永安公就快要班师回京了,功高震主威胁的不是江家,陛下越来越难以捉摸,李秉义也只是开始。”
  那杯散了热气的茶再次被推了过去,这一次没有被推拒,“名字。”
  “嗯?”江淮挑了挑眉,果然只有事关叶家才能叫这罗刹鬼松口。
  “你想要谁去吏部,名字告诉我,我会尽力,但永安公府,江家得保。”
  “放心。”
  沾了茶水的字迹在桌面上留存不了多久,风一吹就没了痕迹。
  自楼上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江淮有一瞬的恍惚,很快又回归清醒,说到底他们也不是一路人,他有自己坚持要做的事,楚云峥不懂也不会认同。
  长生楼外酒旗飘摇,有酒名长生,传闻醉后可登极乐,窥伺长生之后的仙境。京中的勋贵,世家子们豪掷千金,一晌贪欢。
  “阿渊,你日日背着姑母偷偷跑,就为了来这长生楼小憩,买的酒倒是都便宜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