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老妇趴在外头用手匆忙地拍打着篱笆,白神仙放下杯子,再次趿拉着拖鞋走到篱笆那儿同对方交谈了些什么。
  我坐在里面端着杯茶喝,此时好奇地探头去看,只见那老妇急得手忙脚乱,喋喋不休地对白神仙乞求着什么,然而白神仙却一改往日的随意做派,连连摆手叫她回去,甚至连院门都没给人打开来。
  不到五分钟,白神仙就回来了,盘腿坐到我对面去。
  我自然地道:“来问诊的?很着急吗?”
  这个时间已然不早了,我刚才看见那老妇走时急得鞋都掉了一只,想必家中应该是有严重需要医治的病号。
  白神仙喝了口茶,说:“没事,接生的,听上去像是胎位不正,今天大概率是要难产,这穷乡僻壤鸟不生蛋的地方,没办法,只能看人的造化了。”
  “那确实着急,”我突然想起来以前电视剧上的情节,挪去白神仙边上问他,“但是我听说,像你们这种中医世家,不是都有教什么秘密的针灸疗法,几针下去,咔咔就能把胎位挪正了,是…是不是真的?”
  白神仙盯着我,给我盯得后背发毛了他才开口:“你想象力挺丰富,还给我在这儿指导起来了,那刚才人家过来叫帮忙,你怎么不去帮人家咔咔几针正胎位啊?”
  他丫这熊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什么不是妇产科的医生,这货摆明了就是懒得去!
  我见此情形一把将他从地上凉席上拽起来:“人命关天呐老神仙!快把你的小包袱带上,我免费给你打下手行不行?你没看人家那儿都急成什么样了,再晚说不定人都没了。”
  白神仙被我这么没有任何预兆地一拽,屁股直接离了地了,我顺手去了他挂在门口的挎包就拽着他往外走,结果还没走到门口,白神仙就使劲挣脱了我。
  “别拉我,我不去,我治不了。”
  我有些怔住了,头一次见他反应那么大,还以为他是今天太累了所以不想出诊,便说:“我知道你累,那这样吧,明天换我去集市采购,你要什么药,你给我看了我也都帮你从山上摘回来,你就安心在家补觉,怎么样?”
  白神仙却摆手,态度异常坚决:“不是累不累的事儿,我从不给人接生。”
  “为什么?你又不是不会……”
  不知道我究竟是哪句话戳了白神仙的雷,他突然大吼了一声:“会我也不去!谁喊都不去!给多少钱都不做!爱死死爱活活,跟我有什么干系!”
  第29章 纨绔
  白神仙的失态只在一瞬,顷刻间他便恢复了正常,我拎着手里的包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放回去,索性就站在原地没动,白神仙去桌子上拿了杯子灌了口水喝。
  等白神仙调整好状态重新放松下来,我看出了他今天发脾气跟从前不一样,这种歇斯底里的状态我还从未见过,怕他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而且跟白神仙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对他也算是有些了解,他秉性不坏,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至少在治病救人的方面,他从不含糊,就像对彭家那两兄弟,他能真正地做到医者仁心。
  这样藏在深山中能好好延续下来的村寨,寨子里必然是有几位稳妥的接生婆的,但那老妇却偏偏跑了这么远的路来找村寨外的白神仙,想来定是遇上了那些接生婆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我稍微思索了片刻,这才犹犹豫豫地问他:“咱们……真的不去一趟吗?”
  白神仙捏着手里的杯子,我远远地望见他攥着杯身的手指都发白了,他比我的思维慢不到哪里去,我都能想到的事,他肯定早就想到了。
  见他没再挪动,也没回答我的话,我便以为他还是不想去,索性打算不再逼迫他,取下肩上的包,然而刚往前迈了两步,我就听见白神仙将手里的茶杯一放,站起身招呼了我一声,继而沉默地往村寨里奔。
  我急忙抄起桌上的手电筒跟上去,白神仙步伐非常快,我跟着他在田埂上跑了起来,我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到五分钟就赶到了寨子正在生产的那家门口。
  寨子里的产妇搞不出来什么特别专业的无菌环境,所以产房通常都设置在家中,此时就见那家人扎着篱笆的院内站了许多人,有男有女,大都穿着少数民族的衣裳,男主人更是急得直打转。
  寨子里的人没有不认识白神仙的,他一来,篱笆外围着的人都给我们让了开,男主人快步跑过来,当场都快要给白神仙跪下,嘴里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方言,我猜大概是请求他救命云云。
  白神仙头一次没同那男人寒暄,只是沉着脸带着我挤到产房外边去,一靠近那扇门,我的鼻子就嗅到了一股浅淡的血腥气,白神仙看了那卧房一眼,回过头便示意我把挎包取下来。
  他转回身时,我惊了一惊,他面色发白,唇上已经几乎没了血色,我连忙要去搀扶他:“你脸色很不好,没事吧?”
  然而白神仙只是沉默地摇摇头,然后接过我手里的挎包夹在胳膊下,抬眼嘱咐我:“你呆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出来。”
  不等我回话,他就敲门进了屋子,我一开始站在门外,后来又另外找了个台阶坐着,听着产房里的动静,心情也随之开始变得无比忐忑起来,人都说迎接新生命的时刻是让人雀跃的,但那天的我却深刻地感受到,这时刻分明是如临深渊、度日如年。
  我在台阶上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屋内的动静让我睡意全无,白神仙挎着包出来时,我几乎是和院子里的人一起从地上直接蹿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样怎么样?”
  白神仙没说话,但屋子里随之传来了婴孩的啼哭声。
  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转瞬便散了开来,喜极而泣的男主人一边抹泪一边抓着白神仙的手说着什么,最后从他那破布口袋里抠出来一张红票子,却被白神仙抬手拒绝了。
  白神仙单手从男主人腰间包里抽出来一小瓶烧酒,冲着对方扬了扬,意思是不要钱,只要一瓶酒。
  白神仙拿了酒,我便看着那男主人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子,在众人的拥簇下跪倒在床边抱着孩子对妻子嘘寒问暖,暖黄的烛光此刻罩在他们身上,尽显温馨。
  我收回目光,白神仙已将自己插满针的布包卷起来收进挎包,他一脚迈进院子的黑暗之中,打开水龙头随便洗了下手,用力拔开那瓶烧酒的塞子,猛灌了一口进嘴里。
  我看他喝得太猛,上前拽了拽他:“你别喝太多,当心回去路上看不清再摔了跤。”
  白神仙却灵活地避开了我的手,冲我狡黠地一笑:“谁跟你说我要回去了,这附近你没转过吧,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直接回去多没意思啊,免费带你去个地方,来不来?”
  姓白的这话题转得快到我都没反应过来,他也不知道是脑子里的哪根筋搭错了,扭头出了院子就往吊楼相反的方向跑,我怕他再出了什么事,只能跟上去。
  我追上他的步伐,反复问他要去哪儿,白神仙都不怎么回答我,不仅不回答我,还一个劲地往嘴里灌酒,我有几次想抢下他的酒,结果他避得太快,都没得逞。
  他带着我走了一段山路,接着就开始往野林子里走,再后来就是顺着陡坡往山脊上爬,我不远不近地勉强跟着他,然而那样陡的路,那样怪石嶙峋的坡,他像是爬过无数遍,即使醉的不成样子也能无比顺利地攀爬上去。
  最后,我们停在山巅的一处被雨水冲刷平整的巨大飞来石上,脚下是绿茵茵的万丈深渊,脚下身边皆被遮天蔽日的树冠铺满,然而这大晚上的黑漆漆一片野林,非常恐怖。
  “我说,大哥,该消停了吧,闹得差不多得了,乌漆麻黑有什么可看的,我们该回家了。”我喘着粗气攀上石头,一手扶着腰,一手蹲下身去捶酸疼麻木的腿。
  白神仙却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他停在石头中央,对我说:
  “抬头看。”
  我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只见漆黑的天幕上挂满了无数颗星星,万千星光近在咫尺,一伸手手好像就能够下来,圆月毫无阻挡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我从没有如此直观地观察过这么漂亮的月亮,一时间被震撼得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愣了好大一会儿,我才看见白神仙走到石头边缘坐下,索性我也去他身边坐着,周围的黑暗缓解了我的恐高症,我也学着他把两条腿荡在外面,上半身躺在冰凉的石头上,闭眼感受着山间微微飘荡而来的风。
  “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我问。
  白神仙再次灌了一口烧酒,小幅度地晃了晃头:“一个小孩儿告诉我的,这里能看到星星,满天的星星。”
  我转头看了看他,他貌似确实在非常认真地看着天上的星星,认真得像是要数出到底有多少颗似的。
  “为什么带我来?”我有些好奇。
  白神仙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我等了半晌,他才再度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