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阮清宵看着满地的狼藉,愣怔了一下。
  她的妈妈以前是学油画专业的,所以阮清宵很小的时候就被妈妈抱在怀里,被妈妈手把手地教握笔的姿势,学线条阴影,然后蹭满一手一脸的黑灰。
  哥哥对画画毫无兴趣,放学回来看到她的惨状就嘲笑她是小花猫,然后就被妈妈揪过来,也抹上几道黑印。
  被气哭的小阮明瑜顿时破涕为笑,小阮明琰故意朝她做了个鬼脸,叹气说,好啦,现在他们都一样了。
  妈妈在的时候,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咚咚
  敲门声拉回了阮清宵的思绪。
  大小姐,是出什么事了吗?门外传来佣人的声音。
  阮清宵放下刨笔器和铅笔,抽了张湿巾擦了擦指尖沾到的灰尘,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不小心撒了东西。阮清宵让开位置,找人打扫一下,我下去走走,过一会儿回来。
  佣人越过她看了眼地上的狼藉,连忙应下,转身去喊人来打扫房间。
  阮清宵下了楼,正在给客厅花瓶换水的佣人见她要出门,并没有刨根究底地追问她要出去干什么,只是放下花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递了一把伞过去。
  外面还在下着小雨。
  这场雨下得可不小,听说上山的那条路都被堵住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地方塌房。佣人表现得忧心忡忡。
  最近送物资的人都没有来吗?阮清宵状似无意地问道。
  开始下雨前才送过一波,不过这两天暂时没有新鲜的蔬菜了,通往农庄的那条路也被堵住了。佣人道,不过等雨停了应该很快就好了,大小姐是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没有,我就是在想我的好父亲应该不会狠心到想让我饿死在这里吧。阮清宵说道。
  怎么会呢。佣人忍不住笑,您可是阮家唯一的大小姐,阮总将您送过来也是为了保护你。
  哦?阮清宵语气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讥讽。
  佣人讪笑了一下,显然也觉得自己这番说辞有些勉强,现代社会了,哪有保护人的方式是把人送到与世隔绝的山里的。
  但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口。
  好在阮大小姐也不在意,站在门口伸手撑开伞,真往花园的方向去散步了。
  暴雨后的花园七零八落的,入目皆是飘零的花瓣,残败的花枝,浑浊的雨水像是溪流一般汩汩流向低洼处,鼻尖萦绕的都是泥土的腥气。
  但总算没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阮清宵撑着伞绕着花园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看到花圃和围墙都变得陌生,兴许是雨天的白噪音安抚之下,更容易叫人回想起过往。
  自从绑架案后她的记忆就彻底恢复,但后面当明星时那些光鲜亮丽的日子,她更多想起的却是年少的时候。
  精确点来说,是截止到小时候那起绑架案之后,她改掉名字被送出国之前。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几乎不再提起母亲,只做旁人眼里乖张叛逆的阮家大小姐,然后又一意孤行地离开阮家。
  后来她做了很多事情,不少人从指指点点地批评她不务正业,到满脸赞赏地称赞她年少有为。
  在世俗的评价里,她已经是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功女性。
  只有她自己时常恍惚,她的人生好像早已定格在十几岁的时候。
  在她对幸福的想象彻底崩塌的那一刻。
  直到成年后,她拿到母亲留给她的所有遗物,才开始偶尔去回忆思索那个家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变得支离破碎。
  结论是早有端倪。
  阮明琰比她大几岁,以前兄妹关系尚可的时候,在哥哥的口中,父母起初也是有过一段恩爱甜蜜的时光的,否则也不会有她这个妹妹的降生。
  阮清宵也依稀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外公外婆还有小舅舅时常都会过来探望他们,和爸爸说不上多么亲亲热热,但也还算和气热情。
  后来先是小舅舅来的少了,听说是学习成绩不太好,又得罪了什么人,被外公外婆送去国外念书。
  外祖家的生意似乎也是在这时候出了些问题。
  原定的继承人不堪大用,外公外婆无奈之下将希望寄托在已经出嫁的女儿和外孙身上,自己也变得忙碌起来。
  阮清宵长大后再回顾这段记忆,才逐渐回过味来,大约在这时候,甚至更早一点,阮家就已经设下圈套,计划着将整个明家吞食殆尽。
  那时候阮家真正的掌权人还是阮爷爷。
  自此之后爸爸妈妈越发频繁地爆发争吵,对外还营造着恩爱夫妻的假象,也尽力在孩子面前隐瞒真相,但感情的冷却是难以隐藏的。
  直到妈妈因为生病去世,他们一家四口足有一两年时间都没能再一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妈妈的病来势汹汹,不知缘由。
  医生诊断说她是压力太大,疲劳过度,可即便她在病床上躺了很久,身体还是一日日衰败下去。
  妈妈去世后没多久,外公一家相继出事,因为没有立下遗嘱,阮家便以阮明琰这个外孙的名义接下了明家的管理权,久而久之就悄然并入了阮氏。
  期间阮父的情人带着私生子屡次上门,即便一直被拒之门外,但仍旧锲而不舍,并且高调地对外宣称了自己的情人和私生子身份。
  只有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小阮明瑜惊讶而愤怒,可转头却发现所有人都对这件事见怪不怪,似乎早有觉察。
  甚至包括哥哥阮明琰。
  私生子第一次被接进家门的时候,阮明琰愤怒地冲去质问父亲,不是问他们是谁,而是说:「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不告诉妈妈,你就永远不会认下他的!」
  年幼的阮明瑜站在门外,听着他们父子的争吵,如遭雷击。
  然而无论是哥哥的隐瞒,还是爷爷禁止私生子进门的命令,都没有什么意义。
  最后私生子还是进了阮家的大门,改名为阮明琮,成了阮家三少爷。
  再后来,哪怕两个亲生的儿女都差点被情人害死,阮父仍旧明晃晃地偏向情人和私生子。
  唯一的女儿明明是受害者,最后却成了丢了阮家脸面的那一个,甚至为了防止她继续惹事,直接将她送出国反省。
  出国那天只有哥哥去送,他的眼底全是不忿和恨意。
  阮清宵至今都不知道他的那些愤愤不平中有多少是为了自己。
  可能有一点,但不会太多。
  等到两年后风波平息,她再回国的时候,剩下的四人俨然已组成了新的一家四口。
  阮明琰恨私生子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他马上带着他那个小三妈暴毙,但面上却还是硬挤出兄友弟恭的温和好大哥模样,表情扭曲了许久才逐渐适应。
  阮清宵冷眼看着,有时候觉得她那个好大哥很可怜,像是条摇尾乞怜的狗,更多时候觉得他是自找的,跟他们冷血的父亲一样可恶。
  但比起疯狂迷恋小三母子的父亲,自然还是没坐稳位置且同母的亲哥哥更好拿捏一些。
  他多少还残存着一点良心。
  阮清宵在花园里绕到第五圈的时候,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时间恰好在午后,不多时天上就开了太阳,阳光穿透空气中的水雾,在天边映出一道彩虹。
  佣人们或站在门口或站在窗口,听着一个传一个的惊呼都探头朝外看。
  只有阮清宵收起伞,自顾自地往回走。
  佣人接过她手里的伞,露出一个微笑:大小姐,你的房间已经打扫过了。今天还是在房间吃饭吗?
  阮清宵想了想,问:午饭做好了?
  佣人点点头,给她报了今天的菜单。
  就在楼下吃吧,吃完我再上去休息。阮清宵换下沾了泥的鞋,去水池边洗手,然后往餐厅走过去。
  吃过饭后再上楼,就没有人再来打扰她。
  阮清宵反手关上门,站在门口先环顾了一圈屋子,除了从窗台挪到书橱里的日历,其他东西都还维持着原来的陈设,只有地面和沾了些雨水的窗台明显被清理干净了。
  她在房间转了一圈,最后在书橱某一列书后面翻到了一个旧手机,巴掌大小,款式早就过时,但好在还能开机。
  也有信号。
  阮清宵背靠在房门上,登录自己的某个小号,一上线就接收到了99+的信息轰炸,其中大部分都来自于阮明琰,手机因此卡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大约是收到她的上线提醒,阮明琰下面几条消息几乎同时弹过来。
  「爸去外地出差了,下周才回来」
  「你想个理由,装病或者装摔伤了,就这两天我想办法把你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