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华丽是它的外壳,窒息才是内核。
  然后,她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沈砚舟依旧坐在那里,低头翻着手里的文件,神情专注,像个根本没察觉她要走的人。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而她,也没有和他说再见。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地毯,没有发出声响。
  走到玄关,她停下,轻轻拉开门。
  门合上的那一刻,没有多余的声响。
  沈砚舟终于缓缓放下手里的文件。
  他盯着最后一行数字看了很久,始终没看进去,手指微微一紧。
  过了几秒,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眉骨紧蹙。嗓子像被什么堵着似的,沉了沉,才低声骂出一句:
  “蠢货。”
  语气不重,却像是咬着牙从胸腔里压出来的。没人知道,他是在骂她,还是在骂自己。
  他站起身,手指随意扯了扯衬衣领口,步子却鬼使神差地,朝那间卧房走去。
  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屋里干净得不像话。
  床被重新铺整过,被角掖得整齐,一丝不苟。衣柜是空的,书桌上的文件不见了,连插线板都被规矩地收好。仿佛她只是个来此短暂停留的房客,从未真正停驻过一秒。
  他站在原地,眉心又重重蹙起。
  忽然,他瞥见书桌的抽屉留着一道极细的缝。
  沈砚舟走过去,屈指拉开。
  那缝里静静地躺着她的护照、钱包,还有那张他知道对她极重要的居留卡。
  他怔住了,仿佛没预料到她竟会落下这些东西,毕竟简初在他心中一向一丝不苟。
  片刻后,他却轻轻地笑了。
  那笑意冷得没有温度,带着一丝讥诮。
  什么都没带,就拎着一个箱子,她能去哪儿?护照不在、卡也不在,机场都过不去,她是在赌气,装模作样地出去转一圈,终究还是得回来。
  他关上抽屉,动作不急不缓,眼神一如既往地淡漠。
  那点说不上来的烦躁,在这片刻的自我确认中,终于缓缓压了下去。
  他转身回到客厅,重新落座,戴上耳机,开启会议。
  霍斯庭在另一端,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温文克制的语气,两人把baker-kerr后续推进的事务细致梳理了一遍。从战略调整到法务衔接,没有一个字提到简初。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一小时过去,又一小时过去。
  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落地窗上映出城市灯火初起的模糊倒影。
  沈砚舟抬头看了眼门口——那扇门,自他早上合上后,便再也没有被人推开或敲响过。
  他喉头动了动,没说话,只是重新低头,把会议纪要敲进了电脑。
  可他没意识到,他刚刚打开的文件,是她昨夜改到凌晨的那一份。鼠标停在她留下的批注上,一动不动。
  另一边,简初站在一家快捷酒店的前台,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精彩。
  她一边翻着行李箱的侧袋,一边在心里反复咒骂自己。
  刚才一时上头,拎着箱子拂袖而去,走得潇洒至极,像个下定决心要断绝一切的女主角。可现在呢?
  她才发现,那个装着她护照、钱包、银行卡、居留卡乃至房卡的手包,好死不死,全都落在了沈砚舟的套房里。
  也就是说,她现在连身份证明都没有。
  更讽刺的是,她连进自己原本那间房的门都进不去了。
  现在回去?推开那道门,直面那个该死的沈砚舟,低声下气地说一句——
  “我错了,我把东西落你那了,麻烦你给我开一下门。”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比让她原地吞下一把玻璃碴还要难受。
  她无处可去。
  最后,她只能拉着箱子,别别扭扭地折返那家她誓言“再也不想踏进”的豪华酒店,仿佛被现实抽了一个大嘴巴子。
  她没有回去敲门,而是把行李箱寄存在前台,什么也没说,就一个人离开了酒店。
  街角有家*英式酒吧,灯火通明,门口人来人往。她进去时,正赶上一场英超直播,pub里人声鼎沸、吼声四起,时不时有人咒骂两句傻叉裁判。
  简初找了吧台尽头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生啤,一句话没说。
  她目光空洞地盯着屏幕,像在看一场跟她毫无关系的闹剧。球员在奔跑、欢呼、摔倒、庆祝。
  她以为沈砚舟会联系她。
  哪怕只是一句冷冷的“你何时回国”,她也觉得是正常反应。
  可她偶尔拿出手机看一眼,通知栏依旧空空如也。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连一个问候都没有。
  只有几条新闻推送冷冷竖在那里。
  中途有几个喝高了的外国男人朝她走来,一脸暧昧地笑着搭讪。她甚至懒得应付,抬眼丢过去一句生硬的“sorry,noenglish”,对方一愣,只好悻悻退开。
  就这样,她坐了很久,像是要把一肚子的情绪灌进酒杯里。吧台前的调酒师注意到她这位从下午待到夜晚的亚洲女孩,走过来,擦着台面,随口问了一句。
  简初也没细想,随口扯了个理由:“忘带家门钥匙了,等室友下班。”
  调酒师显然不信,但也没多问,只是把她的空杯收走,换了一杯苏打水放到她面前,声音温和:“小姐,你已经喝了不少了。而且,我们快打烊了。”
  简初点点头,轻轻一笑:“知道了,谢谢。”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亮起,快十一点了。
  酒店套房里,沈砚舟终于合上了电脑,屏幕啪地一声黑了下去,整个客厅瞬间只剩下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
  他站起身,走到吧台前,想倒杯水,手指刚搭上玻璃杯沿,眼角余光却扫到了旁边那只简初下午用过的水杯。
  还留着半指水。杯沿沾着一圈淡粉色的唇印,是她前两天新买的唇膏。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将手中的杯子搁回原处,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样,转身回到茶几旁,拿起手机,调出一个早前备注却从未拨通的号码。
  他鬼使神差地,亲自打给了f-project项目的负责人——那位德高望重却还坚守实验室的老教授。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起,彼端传来一道苍老却温和的声音。沈砚舟先低声致歉,说了句打扰了夜间清静。等到老教授听清来电人是谁,并未流露半分不悦,反而语气更缓,透出几分出人意料的耐心与周到。
  沈砚舟没有提裁撤的事。他只是语气克制,语调冷静,以骁岳即将收购方的身份,询问了一些关于法布里病项目的现状与技术进展。
  他问得很专业,不带任何感情。
  老教授却听得激动不已,仿佛终于有人在意起这个被贴上亏本标签的项目。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十几分钟,语速快得像怕下一秒就会被打断似的,最后,他顿了顿,说:“沈先生,如果您真的对这个项目感兴趣,我发您一段短片,是我们的志愿团队,跟拍的一个患儿家庭。也许,看了之后,您会明白一些。”
  电话挂断后,邮箱很快就弹出了新邮件。
  沈砚舟点开视频。
  画质很差,不像正规摄制的资料片,镜头晃动,光线昏暗,像是某个研究生用手持相机临时拍下的。
  但内容却沉重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镜头里的那个小男孩,不到六岁,面色苍白,蜷在床角,不停哭喊。他的母亲坐在一旁,双手抱头,一动不动,像是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父亲在客厅里接电话,语气疲惫、用词恳求,大概是在向某家慈善组织申请药物资助。
  沈砚舟一言不发,手肘撑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僵硬地盯着屏幕。
  视频的最后,是那个母亲对着镜头的一句话。
  她说:“我们不指望奇迹。我们只是希望,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能有人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为他而努力。”
  短片结束。
  黑屏之后,是一片死寂。
  沈砚舟没有动。连呼吸,仿佛都变得迟缓。
  他关掉视频,房间的光线很暗,只剩窗外伦敦夜色映进来的一点黯淡街灯。他靠坐在沙发里,半天没出声。
  胸口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压着,闷着,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朝着简初住的那边看了一眼,屋门半掩,光影斜斜落在门缝,空荡得刺眼。
  他竟在那一刻,喉咙像被什么哽着似的,开口唤了一声:
  “简初。”
  声音不大,低低的,却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炸开一道沉闷的回响。
  没有人回应。
  没有人推门,没有那句带着情绪尾音的“你说什么呢”回过头来。
  他怔了一瞬,终于意识到她真的走了。
  她没有在赌气,沈砚舟拿出手机,微信点开与简初的对话框,手指放在语音通话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