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现在,裴郁璟绑着的头发散了,顶着一头乱糟糟血呼啦的脑袋,白色的衣襟也沾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要不是能瞧见胸口起伏的呼吸,恐怕还以为人死了。
  师离忱也没具体算过,究竟抓着裴郁璟在椅子上撞了多少下。
  他上回拿匕首捅了裴郁璟一刀,系统才开一级惩戒,这回直接开到三级,应该伤得不算轻。
  师离忱往后靠了靠,递了个眼神给乐福安。
  乐福安毫不客气,端起一盆水照着脑袋实实在在地泼了过去,呵道:“混账东西,醒醒!”
  裴郁璟悠长地叹了一气,道:“圣上,让璟歇一歇吧。”
  “难看死了,自己爬起来去处理。”师离忱漫不经心道,“朕就先不陪你玩了。”
  差点要了他半条命,在小皇帝口中就是玩而已。
  裴郁璟带着一头混着水珠的血,坐起来像是索命的恶鬼,笑得渗人:“玩?好玩吗?”
  师离忱直视着他,语气轻柔狎昵,“好玩,等朕有空了接着陪你玩。还有,别在朕面前演戏,朕不喜欢。”
  四目相对,看着师离忱脸上显眼的牙印,嘲弄的笑,裴郁璟眼神遽然沉下,变得晦暗无比。
  还是咬轻了。
  也对。
  毕竟在他在小皇帝这儿,一直都是玩物的地位。
  他泄了力又重新四仰八叉地躺了回去,御池周围全是小皇帝的味,就是淡了些,没身上的浓。
  ……
  “您还有空关心他呢,老奴巴不得叫金吾卫把他拖出去处死才好!”
  乐福安拿着药膏擦在师离忱的脸上,脖子上,又气又恨地磨牙道:“亏老奴早上还觉得这南晋人表现不错,谁曾想这小子竟敢以下犯上,都怪老奴!就不该让他来您跟前!”
  师离忱笑说,“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乐福安看着圣上神色愉悦,圣上难得如此真心实意的高兴,他劝诫的话一时间止在口中。
  罢了。
  一切按圣上喜欢。
  披上厚实的大氅,师离忱临走前将那碗莲子羹赏给了裴郁璟。
  心情颇好之余,他大发慈悲道:“往后朕叫人给你换些有烟火气的膳食,省得你去偷鸡摸狗。”
  裴郁璟一动不动,睁眼看着居高临下俯身睨来的小皇帝。
  小皇帝灼目秾丽的俊美眉眼,自然而然地带着上位者的孤傲轻蔑,方才踩他的时候或许也是这个表情。
  可惜现在小皇帝没想踩他,也没想对他动手。
  裴郁璟莫名有些遗憾,喉结不自觉滚了滚,幽幽道:“……谢圣上。”话音刚落,他两眼一闭没动静了。
  乐福安踹了他一脚,“死了?”
  师离忱挑眉,施舍了一眼道:“晕了。”
  杀不死,但能弄到半死。对于这个结果他很满意,彻底乐了,“叫太医令给他瞧瞧,不许给他放甘草。”
  *
  *
  一夜转瞬即逝。
  飞鸽报信,镇国侯明日抵达京都。
  监察司的消息才放出去不久,礼部还在筹办考校事宜,目前是难得的松懈时间。
  师离忱趁着今日有空,打算微服出巡去一趟明工坊。
  因着脸上牙印太显眼,特意和上回一样做了易容,又穿了狐皮毛领遮住脖子。
  师离忱不太喜欢这个脖领,但乐福安却笑咪咪说,“外头天寒,圣上还是别摘下来了,这痕迹一时半会可消不掉。”
  师离忱听出他言下之意,哼笑着睨他一眼,“老滑头,今儿个琐事繁多,你便留宫中盯着些吧。”
  说话间已然起身走出殿外,朗义牵来马车早早候在紫宸殿前。
  乐福安登时变脸,哭天抢地一溜的追出去,“哎哟老奴多嘴,您别怪,您带老奴一起去吧!朗统领哪有老奴伺候的仔细,圣上!圣上!圣上……”
  ……
  京都。
  南街酒楼雅间。
  荀嵩拉着卫珩一倒酒,好奇道:“你当真打算去报考监察司?再过几个月就春闱了,我爹前不久还瞧过你的策论,说以你才学拿会试前三,入翰林院不成问题,你可要想好。”
  做天子近臣,要先入内阁,要入内阁,便非入翰林院不可。
  监察司再好也比不过做圣上跟前的臣子。
  卫珩一垂眼看着面前的清酒,低声道:“监察司刚立,正欠缺人手。”
  当今圣上果决肃清朝廷的手段,让他死寂一般的心又活了过来,入朝入仕,都是为了海晏河清,那么入监察司又有何不可。
  独立朝外,督查百官,直属天子。
  他相信圣上能利用监察司,做出更好的政绩,他心甘情愿。
  他也关心好友的选择,问荀嵩,“你呢,打算如何?”
  “别提了,我爹说我秋闱虽上榜,但以我的文采,明年春闱肯定没戏,逼着我温书去考监察司,哪怕是不入品级的文吏也好。”
  荀嵩讲起这个就头疼,又想起明晚的庆功宴,愁眉苦脸道:“还有啊,我爹打算带我出席镇国侯的庆功宴,让我去圣上面前露个脸,可庆功宴上那么多人哪里轮得到我到圣上跟前说话,还不如去斗蛐蛐呢,老头子骂我不识好歹,大清早就要抽藤条打我,幸亏我跑得快……”
  卫珩一哑然失笑,“怪不得今日你有空拉我来喝酒。”
  “我怕啊。”荀嵩神色间的忧愁不减,刻意压低嗓音凑到卫珩一耳边,道:“圣上喜怒不定,这才多久金銮殿上就沾了那么多人的血,万一我说错什么话,惹恼了圣上牵连到我爹怎么办?所以我是一点都不想去。”
  这话讲得毫无道理可言。
  卫珩一笑意微敛,摇头道:“圣上是明君,断不会轻易迁怒旁人。”
  荀嵩诧异地看他一眼,“你又没见过圣上,你怎么知道?天威难测,我爹在翰林院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
  卫珩一轻笑,眉眼温润却笃定道:“我信圣上。”
  即使不曾见过,可从圣上近半年来,所颁布的政令和所做的改革就能判断出,圣上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
  否则他又怎会打算放弃春闱,去考监察司。
  “等你什么时候见过圣上了,你再说这话吧。”荀嵩笑着调侃,谈笑间他目光忽的被窗外吸引过去。
  荀嵩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朝街上纵马之人挥手,“哎哎,世子殿下!这儿!在这儿!”
  青石大街上,一身黛色劲装的穆子秋刹停马匹,停在酒楼前,马匹交给了小二,阔步入楼不稍片刻就到了雅间。
  “哟,世子殿下近日威风,好些日子不见您人影了。”荀嵩戏谑道。
  穆子秋坐下先倒了杯酒,俊容上尽显意气风发,扬眉道:“圣上派我监管林氏抄家,刚刚清点册子交进宫,才忙完。”
  说着他抬眼瞥向卫珩一,觉得有些眼熟,“这位是……?”
  闻言,荀嵩颇为自豪地拍了拍卫珩一的肩膀,介绍道:“卫珩一,是今年秋闱解元。卫兄在国子监读了一段时间,只不过那段时间你天天往宫里跑,没同我们一起小聚过。”
  穆子秋打量卫珩一几眼,很不凑巧他在圣上案前瞧见过这个名字,被圣上特意用朱笔圈起来的名字。
  瞧不出哪里特别,一个小小解元罢了,到底怎么入了圣上的眼?
  他眼眸微深,对卫珩一颔首道:“原是同窗。”
  面对穆子秋目光的审视,卫珩一神情平静,对其报以微笑,简单致礼:“世子殿下安。”
  *
  京都。
  西街明工坊。
  明工坊由一家染坊改建,占地空间大,立于闹市外。里外有禁军把守,防止透露出机密。
  一架马车慢悠悠使来,郞义肃目冷脸地将马车止步在明工坊前。
  得了消息的工部侍郎一早就候在门前,马车一停,他就急匆匆迎上去。
  师离忱搭着郞义手臂下了马车,打断工部侍郎行礼,“行了,一切从简,先进去瞧瞧。”
  今日跟他出来的只有郞义。
  为这事,乐福安追着哭了好一会儿,只不过办明夜的庆功宴还未筹办完,师离忱是铁了心把他留在宫中。
  因着近来朝堂风波,工部侍郎来之前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昨日朝会才杖毙了一几个舞弊的官员,开设监察司的旨意刚下,工部侍郎没想到圣上会在这个节骨眼来明工坊,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
  当然明工坊是在他手底下建起来的,对于明工坊产出的东西他一向自信,只是他拿不准圣上的心思。
  毕竟昨日过后,朝中官员都写了请罪折,或大或小的错处,或者鸡毛蒜皮的黑历史,类似‘郊游随手摘了路边李子没给钱’,以及‘编撰字写歪了’这样的事,也都记录上去。
  圣上朝会时说了,统统写清楚,否则等监察司设好,查出来,那就不是能轻轻揭过的问题。
  工部侍郎在疯狂回想,请罪折上是不是有没补充的地方,小心观察了圣上神色平常,悄然松下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