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4章
  岁穗拂开帷幔,见到了那个斜倚在美人靠上的男子。
  他今日松松披了件宽大的紫锦袍子,绣满团花的衣襟轻敞开,露出一截起伏的锁骨,银蓝色长发用上好的镶碧鎏金冠高高束着,配上那副妖艳惑人的样貌,像极了人间流连百花丛的贵公子。
  走得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浮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脂粉香。
  “小美人。”
  风俞挑着眼尾,嘴角勾起的笑令人目眩神晕,仿佛稍不留神便会陷进他那双脉脉含情的眼里,可唤起人来,又是漫不经心的语调。
  “别来无恙。”
  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岁穗都会觉得,眼前这人定是千年的狐狸修炼成精。
  见过火神和水神后,她实在没想到,风神竟如此不同。
  虽不算陌生,但岁穗还是正儿八经地向他见了个礼,唤了句:“风神。”
  一下便惹得风俞笑出了声,“你我之间,尚不至于如此生疏吧。”
  刚飞升时,他便送了她一座神殿。
  她沉睡后,他又任劳任怨地将人抱了进去。
  怎么都该比旁人更亲近一点。
  “小美人的心,真是捂不热呢。”
  风俞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转头便抽走了岁穗手中的金册,掀了两下后便朝案桌上一丢,神色带着几分嫌弃。
  “那你说说,要我如何?”
  见他没个正行,岁穗干脆随手翻起了那本册子,应付似的问了句。
  风俞晃晃悠悠地摇了两下扇子,嘴角扬了扬,“我更喜欢姑娘们唤我本名。”
  岁穗懒得回他。
  见她无心风月,眼里只有那本破册子,风俞撇了撇嘴,“都是些鸡零狗碎之事,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什么?”岁穗问道。
  她翻了翻,发现上面记的都是一个个闻所未闻的地名,有的是金色,有的是灰色,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炎阳弄出来的,叫什么......天听金册,”风俞修长的指节抵着自己的侧脸,不以为意地说着,“据说下界各族处理不了的事,便会出现在这上头。”
  “左不过是一些灵脉异象,魔族动乱之事。”
  “灰色的地名,便代表已有人处理过。”
  见她上心,风俞一下一下摇着折扇,好脾气地解释道,“若无要事,仙族向来是不许干预人间的,而有了这玩意儿,便像是有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岁穗抬头看他,除了觉得奇怪,也很难忽略他语气中的讥讽之意。
  “为何不许仙族干预人间?”她问了句。
  “人有人的活法,妖有妖的活法,仙自然也有仙的活法。”
  风俞将手中的扇子放下,懒散地靠在木柱旁,神情却是冷的,仿佛他口中的人、妖、仙都和他没什么关系,疏离得像是在万物之外。
  “各界法则都不同,做什么非要掺和在一起呢?”
  这已然超出认知了,岁穗一时理解不了。
  风俞也没想解释什么,淡漠的视线落在楼阁外。
  “那......魔族呢?”岁穗突然想起长昀。
  “魔族?”风俞回过头,顿了顿,似在思索该如何回答,“魔族既然存在,就必有其存在的道理。”
  “——但坦白来说,我不知道,”风俞撇了撇嘴,拉出一个无奈的笑,“你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平衡’,但我们几个老家伙到现在都还琢磨不出来魔族该怎么平衡。”
  平衡?
  岁穗将这两个字在心中念了几遍,虽不知是什么意思,但至少绝不等于诛杀和灭亡。
  “总之,各界现在普遍的做法便是将作乱的魔族要么杀了,要么废去修为,再一股脑儿丢进困魔之地。”
  风俞耸了下肩,折扇点着摊在桌上的天听金册,又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喏,此等能‘积德’的天大的好事,仙族那帮闲人总是上赶着去做。”
  不过眨眼的功夫,金册上的地名便“刷”一下暗了一大片。
  岁穗暂且将它放置一边,捋了一遍心中的疑问,再抬头时,却见风俞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
  “风俞神君,我——”
  “嘘,”风俞抬了抬手,将她的话打断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且等等,让我看看。”
  话音刚落,他那一双眼便突然变得极黑,里头像沉着两轮深不见底的漩涡。
  岁穗心头蓦地一跳,却并不觉得可怖,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起初,她依他所说,只安静地等着,但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个结果,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风俞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了。
  岁穗疑惑地皱了皱眉,轻唤了他一声:“风俞?”
  可风俞却像是听不见一般,毫无反应地靠着,未来得及收起的折扇落在膝上,而他眼中的漩涡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混沌,面上仿佛蒙着一层暗色的雾,鼻尖更是缓缓淌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这是魔怔了?
  岁穗直觉不好,也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快步走到他面前,短暂地思索了一瞬后,便抬起了手。
  愈发浓厚的暗雾仿佛生了灵智,在触到她时倏然散去,她顿了顿,接着毫不客气地将他下巴朝上狠狠一晃,飞快地说了句:“醒醒。”
  只听到“啪嗒”一声,精致的折扇掉在了地上。
  风俞猛地颤了颤,脸上浮出一瞬痛苦的神色,紧绷的身躯却骤然松懈下来,他双眼闭着,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睁眼时,深沉诡谲的漩涡已没了踪影,只剩下眼周洇出一圈浅浅的红。
  见他无恙,岁穗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低头缓缓擦着指尖无意沾上的血迹,一边感慨自己的胆大,一边奇怪地问道:“怎么回事?”
  风俞扭过头重重地咳了一声,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略显虚弱地靠在椅背上,也抽出条帕子一下一下擦着自己的鼻尖,半晌后,才哑着声慢悠悠地答了句:“自然是......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来头。”
  岁穗被这话勾起了兴趣,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他看得格外认真。
  “如何?”
  第15章
  沾满血污的帕子燃成一捧紫色的火,风俞哂笑一声,捡起掉落在地的折扇,他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故弄玄虚似地说道:“有些眉目了。”
  “不过,天机不可泄露。”
  岁穗盯着他看了许久,狐疑地想着他是不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才现编了这通鬼话?
  “你,是不是看不出来?”
  也不知怎的,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风俞:“......”
  他一时哽住,微微偏头,避开她满是探究的目光后,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有些时候,没有结果也是一种结果。”
  那便是没有结果。
  岁穗坐进软椅里,有些失望,她单手支着下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兀自思索着——她为何飞升,为何沉睡,为何毫无神力,竟连风俞都无法得知吗?
  风俞瞧见她的神情后,竟生出一种自己十分无能的错觉。
  “罢了罢了。”
  他向来是看不得美人发愁的。
  “我这双眼,生来便带因果之力,三界生灵的因缘际会,我一看便知。”风俞遥遥望着天际,许久后,才转过头,一字一句地接了下去,“可你身上的因果,我倒是真有些看不透了。”
  说完,便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连向来散漫的风俞都不得不郑重起来。
  他作为三位天神中唯一能窥探因果的存在,自降世以来,几乎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即便是炎阳和天音,他都能窥到七八成。
  是他的神力出了问题,还是这女子太过独特?
  “风俞神君,”半晌后,在一片寂静中,岁穗很轻地问了句,“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在这里?”
  风俞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摇了摇,不假思索地否定道:“怎么会?羲神只是没降世,又不是消散了。”
  “祂还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提个凡人上来做神君。”
  先前他虽未现身,但也听见了天音那番话,原以为她只是胡诌来忽悠炎阳的,现在想想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保不准这真是羲神的意思。
  更何况,连他都窥不透的因果,若只是个普通凡人,岂不是在嘲讽他这双眼?
  除此之外,方才她唤醒他的情景,又很难不让他想起一桩往事。
  风俞有些失神,他头一回觉得自己真是活得太久太久了,久到连那些旧事都要十分费力才能记起。
  在十数万年前,年少无知的他曾自以为是地在那人身上用了这项天赋,结果目眩神晕地卷入因果漩涡,因神力低微,当即便不省人事了。
  最后,那人不轻不重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半是无奈、半是告诫地骂道:“你这胆子委实太大了些,竟也敢将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用到我头上了?”